第二章 迷雾东京1
第二重身份
北京时间,下午十四点五十分,肖克出现在1888会馆门口。
果然不愧为宁波市的高级会所,酒店般的外饰,宫殿般的内饰,巨大的花岗岩立柱,金碧辉煌、雕龙画凤 的内墙,红地毯沿台阶铺到马路边上,停靠在旁的都是豪车,像肖克这样步行前往的人寥寥无几。
门口两个穿红袍戴高帽的高大门侍将肖克拦了下来:“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私人会馆,请问您有会员卡吗 ?”
肖克看了看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门卫:“我有身份证。”
“对不起先生,这里是高级会所,没有会员卡是不能入内的。”让这个大个子说出这么委婉的话真是不易,他一直居高临下地审度着肖克的服饰,眼露鄙夷。
肖克没有时间和工夫在这里耽搁,正寻思是否武力解决,对上这两个身高接近两米、体重接近一百公斤、 门神般的壮汉,自己的胜算有几许?若是打进去,在其余保安赶过来之前,能否找到储物柜并取出里面的 东西?
“哎呀,这不是肖先生吗?欢迎欢迎,这位肖克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可以不用会员卡。对不起,肖先生, 他们新来的,不认识你,这边请。肖先生,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一位干瘦精干的经理似的人物,对肖 克说一句,又批评了门卫一句,再对肖克微笑说了一句,将肖克迎了进去。
肖克皱眉,自己真的是这里的常客?这种地方是建筑工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吗?可惜现在没有时间细细询问 这位看起来认识自己的经理,肖克只能简短说:“我来拿点东西。”
“这边请。”经理保持着职业的微笑,虽然不及美女那么甜美好看,依然让顾客有被服侍的舒适感。
“距离我上次来这里过了多久了?”肖克顺着经理的话旁敲侧击。
“四个月又十七天了。”那位经理的职业素养果然不错,看样子不似作伪,这份记忆力很惊人。四个月前 来过这里吗?一点印象都没有,若是建筑工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唔,我的……那些朋友呢?”想必自己不会一个人来这里吧?
“朋友?肖先生你都是一个人来的,这次,约了朋友吗?你们约在哪个包间呢?”
“没什么,算了。”自己居然真的是一个人来。
到了储物间,经理很恭敬地站在门外,肖克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保险柜就像书格一样整齐地码放着,上面 是喷印的编号。
B28,是这里没错了,肖克看着有十个数字的电子表盘以及旁边的锁孔,又是密码吗?还有钥匙。
肖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摄像头,高级会所的私密性很好,他从皮夹内取出那把形状奇怪的钥匙,原 来是开这个箱子的。密码……密码?肖克试着输入事件提醒内航班号剩下的八位数,密码正确,可是太奇 怪了,会有人怕自己记不住密码而提前将它输入事件提醒里吗?
但疑问已经太多,肖克习惯了将想不明白的问题先放在一边,先看看这柜子里面有些什么吧。
一个黑色背包,打开后肖克看到的却是一些自己怎么也没想到的东西,假发、唇红、描眉笔、化妆套件、 太阳镜,此外还有刮胡刀、打火机、吹风机、干鞋器,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肖克将黑色背包内的东西全部抖出来,一桌子居家用品,衣裤鞋袜,里面居然还有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简 易帐篷。肖克拿起一个小号手电筒,电筒正在充电的红灯却亮了起来,肖克推开开关,正常使用,只是那 充电的红灯一直亮着。肖克又拿起一把电动牙刷,推开开关,也是正常使用,看来这一堆居家生活用品就 是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了?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等等,肖克发现杂物堆中有一个黑色的小口袋,四四方方,打开口袋,里面是几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名男 子,小胡子,卷头发,有正面照也有侧面照,就像那些刑事犯要留案底一样。这人是谁?
肖克将照片翻转过来,上面有个名字:李浩,后面是简单的身高、体重、生日、爱好、工作。笔画很细, 尽量详细地写着个人简历,四张照片背后都有些不同的内容,有些细节看起来有些繁冗和不必要。
难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个杀手?而这个人其实就是自己这次行动要杀掉的目标?肖克开始胡思乱想,并觉 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符合逻辑。可是为何照片只给出了这个人的生辰简历,却没给出这个人的出行路线呢 ?而且这一包的居家用品,若是换成匕首狙击枪什么的,恐怕才更符合自己杀手的身份吧?
时间已经在飞机上被耽搁了,可面对这堆杂物,自己却无所适从,肖克觉得,自己就算真的是杀手,恐怕 也是这世上最失败的杀手吧,因为自己完全没有了任何方向和目的性。
手机里的事件提醒也没有再响,肖克一件一件将东西往回放,同时心中焦虑地思索着,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
正机械地收拾着背包,肖克突然停下,他发现自己的手上握着一撮……小胡子!
肖克打开一个带镜子的梳妆盒,将小胡子放在自己的上唇,再将照片后面写的身高体重看了一遍,再看看 那一头卷发的假发套。肖克明白过来,那李浩不是自己要暗杀的目标,而是自己要装扮的人,这一背包的 用品也是替李浩准备的,这是个喜欢四处旅行的中年单身男子。
可装扮成李浩又要干什么?肖克又不知道了。
不过这堆杂物中,肖克发现了另一部手机,与传统超薄超轻理念不同,足有近两厘米厚,各种外置接口颇 多,皮套正面是EMZ三个字母组成的徽标,肖克起初以为是一本黑皮笔记本或移动硬盘之类。
按下开机键,有电,可紧接着手机就提示:请插入手机卡。
肖克打开手机后盖,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张手机卡了,已经失效了吗?不过这是双卡双待的5.5英寸大屏 手机,肖克手大,用起来倒也合适,只是不知是否与职业有关,每看到这手机外形,肖克总会想起“砖头 ”这个词。
他先随意放入小护士的手机卡,没用,手机依然提示“请插入”。肖克苦笑,看来还得用自己那张神秘的 手机卡。插入成功,手机开机后第一条提示信息便是:请去掉一切与李浩无关的物品。
肖克走出储物间时,已经换了一身衣物,破衣服换作了兜帽运动衫,单肩背着黑色背囊,穿着适宜越野的 运动靴。他感觉自己就像古时行走于黑夜的侠客,低调,神秘,内心有些紧张和按捺不住的雀跃。
遵照手机指示,出院时的衣物甚至皮夹证件,都一股脑地塞进了储物柜,而小胡子和另一块软胶物质经手 机提示:不要在这里更换。而同样来自手机的另一条事件提醒再次让肖克感到了时间的紧迫。
“十五点零五分,1888,B28”。
不可能两组时间提示同一个地点,这次的1888又是另外三个选项里的哪一个?十五点零五分马上就到,总 之,该离开这里了。
肖克尚未走出门口,前面一个面皮白皙、看似描眉勾目的男子拦在他面前,满眼希冀地望着他:“罗立! ”那神情分明是遇见了老熟人一般。
“罗立?真的是你,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郑泰啊!”
肖克霎时无语,郑泰满脸欣喜:“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看样子你混得不错啊,想当年……”
肖克正准备推开他,却听他说起想当年,难道他真的认识自己?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肖克抬腕看表,这 也是为那个叫李浩的男子准备的东西之一,看来怎么也赶不及去下一处1888了,肖克准备给郑泰三分钟, 看他能说出什么过往。
“想当年你空中飞人罗立和我飞刀郑泰,可以说是金鑫团的两大台柱,现在我自己也成立了一个小马戏团,和客人约在这里商谈演出呢。你身手那么好,回来帮我,我们两兄弟合作,肯定能重振当年十佳马戏团 的威风。”
“空中飞人?马戏团?”肖克完全愣住,自己什么时候还表演过杂耍吗?难道自己玩摩托飞车和对付小混 混的那些身手,不是什么特别职业的特殊训练,而是当年在马戏团打下的底子?可手机里的指令又是怎么 回事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见肖克错愕不答,郑泰有些不好意思道:“当然,你现在已经是这里的会员了,哪里还会和我们这些四处 奔波的人为伍,看来,你当初选择离开马戏团是正确的。对了,罗立,你的朋友圈里,有没有喜欢看马戏 表演的?帮我介绍介绍,就当给当年的兄弟们拉拉活,怎么样?”
肖克长吸一口气,罗立这个名字,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至于什么空中飞人,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口袋里的 砖头发出了震动,显然又有了什么新的指令。肖克决定不再为这些无聊的琐事浪费时间,淡淡道:“对不 起,你认错人了。”说完大步走开,只留下郑泰黯然凝望,他并未叫住肖克,也不知是真的认错人了,还 是因为那深深的失落。
望着肖克远去的背影,郑泰低声喟叹:“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这样也好。”
拿出砖头,遵照提示,随意找一处无监控的公厕,刮掉胡子,顿时年轻许多。肖克将胶状物放在洗手池内,湿水发胀变成平铺薄膜,再由额际小心翼翼地贴合下来,那动作熟练得就和常人洗脸一般,再贴上小胡 子,镜中的那个人就不再是肖克,而是李浩。
真是神奇,武侠小说中的人皮面具,以前只是电影里特工才有的传说级装备,如今的科技却让它变成了花 钱就能买的玩具,贴在面上没有一点的不适,沿着发际修剪的轮廓不用放大镜很难看出破绽。可是,镜中 的这个人……好熟悉,这张脸,自己在哪里见过吗?
肖克对着镜子仔细地将新面孔抚平,没错,这种熟悉的感觉,那种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却一拿起就能熟 练上手的直觉,自己肯定不是那郑泰说的什么马戏团的演员,也不是普通的建筑工人,而是肩负特殊使命。肖克,不,李浩看着镜中自己坚毅的面容,在心中不知是要肯定自己,还是想反驳什么。
手机卡里的事件定时提醒和新手机砖头里的新指示显然是各不相干的平行指令,完成其中一项,不免耽误 另一项,肖克完成了从肖克到李浩的转变,却更进一步耽搁了前往1888的时间,他还未明确这个1888到底 是哪里,先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不知道是哪张卡接到了陌生电话,但这还是除妻子外第一个陌生来电,肖克对此怀有期望,电话响了三遍,确定不是打错了的,肖克接起电话。
“请问,是李浩先生吗?”
“嗯?啊,我是……”
“您要的DX127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是现在签收吗?”
“在哪儿?”
“1888号码头B28泊位,我们约定好的。”
“等我十五分钟,马上到。”
总算知道了下一个1888地址,虽然不知DX127是什么,肖克果断决定前往。
1888游艇码头,海边琳琅满目各式高级私家游艇,但都没肖克眼前这艘显眼。
艇身子弹型,艇身两侧有两个导弹模样的浮力舱,舱底厚实,驾驶室仅供一人驾乘,虽然不大,但在艇尾 却有一个无比硕大的螺旋桨,外面套了个铁皮罩子,很像飞行动力伞的推进器,但比那个要大多了。
“这是DX127的操作说明书,请在这里签字。”负责送货的是位干瘦中年人,讪讪笑着,肖克还未走近就 大声打着招呼,似乎早就熟识了一般。
肖克接过百科全书般厚重的说明资料,只见封面写着这款游艇的全称“DX127地效应器”,好奇怪的名字。
“李先生几个月不见,似乎比上次高一些了?”那位送货员还在讪笑。
几个月前?肖克想起了高级会所的经理,也是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语气,难道自己几个月前真的来过这里,安排下了这一切?还是说,有另一个李浩来完成了这一切,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接替他完成未完成的事情 ?肖克又想起了那个血与火光的场面,那个挣扎着爬向自己的人……渐渐地,那张血迹模糊的面孔,与镜 中李浩的脸渐渐重合起来……既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李浩,会不会在另一处,还有一个不同的肖克呢?
肖克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
那位送货员见李先生绷着个脸,与上次见面时的和善可亲完全不同,收好签收单,小心道:“李先生,需 要操作教习吗?”
“不需要。”
“那,既然李先生有事,我就先走,不打扰了。”
翻看厚重的操作手册,密密麻麻的数据,说明和结构解析,看得肖克头大,掀开舱门,将说明书和背囊一 股脑扔进船舱,跳入沉浮不定的地效应器,看着舱内仪表盘和操纵杆,肖克生出一种熟悉感,果然,看来 不看说明书,凭感觉更容易上手一点吧。
刚刚关上舱门,就收到了手机的新提示,真是一秒钟也不耽搁。
“十五时四十五分,沪杭路金山水产交易市场家福海产店前第二电话亭。”
步履不停
第一次给出不需要密码的地点,可这地点却让肖克愣住了,上海?现在自己在宁波市啊,与上海市隔海相 望,直线距离有差不多两百公里,三十分钟?两百公里?这游艇会飞呀?
是自己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吗?肖克不敢多想,凭依稀的直觉打开标注好的开关,液晶屏上有导航栏目,输 入地址后,屏幕上出现一条笔直的航道,按下启动键,DX127缓缓启动。
身后巨大的如鼓风机似的螺旋桨开始转动,推送的风力越来越大,身后的水浪被吹起数米高,整个游艇尾 部开始不安地扭来扭去,仿佛知道驾驶者时间紧迫,它也有些迫不及待。
肖克推动操纵杆向前,艇身下估计另有螺旋桨,肖克的推送动作刚刚完成,游艇就如离弦之箭飙射出去, 肖克心理准备不足,差一点和驾驶舱后挡玻璃亲密接触。
在大海上驾驶游艇真是畅行无阻,不像城市里交通拥堵,肖克充分领略到这架DX127的疾速,很快就将航 速提升至100节,但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就算这个速度,赶到上海市也需要接近两个小时了。
仪表盘上还有一个标有奇怪标志的按键,不像警示键,是否该按下去?肖克犹豫了两秒,摁了一下,好像 没什么反应。又过了十余秒,航速表上的数字开始增加,120,150,180,200……肖克目瞪口呆,这游艇竟然能开到这么快吗?数字还在往上跳,肖克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海平面正渐渐下降,他转头一望,顿时呆住,那两个模样好似导弹的浮力舱竟然在艇身两侧支了出去,变成了机翼,没错, 就是飞机的机翼,而整个DX127的确在渐渐驶离水面,这玩意儿真的会飞!
肖克拿出砖头,搜索地效应器,这竟然是前苏联科学家根据地效应原理发明制造的一种贴地或贴水高速移 动的工具,在离地不足十米的低空,几乎可以躲避所有雷达监控,最新设计的地效应器时速可达八百公里。肖克这一架虽然远不能达到极速,但三十分钟在海面上跑两百五十公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东西应该价格不菲吧?肖克暗自猜疑,费这么大的劲,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件事情恐怕也不像自己先 前想的那么简单吧。
就在肖克驾驶着地效应器离开码头的同时,有两个表情木讷、拿着奇怪仪器的高大壮汉找到了1888高级会 馆,看着仪器上闪烁的绿点,其中一名大汉抬头看了看会馆,向另一人使个眼色,两人齐齐走向会馆。
高头大马的门卫自然将其拦下,其中一位大汉拿出一个证件掀了一下:“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门卫不敢怠慢,请进壮汉,请出经理,两个自称公安局的大汉扫了一眼,此刻高级会馆内的人寥寥无几, 视野开阔,其中一人二话没说开始楼上楼下地查探,另一人则展开一张打印照片询问经理:“有没有见过 这个人?”
经理依然微笑,含蓄地说着:“到我们会所来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
刚和贵客谈完合作的郑泰从旁经过,不由脱口而出:“罗立?”
“你认识他?”壮汉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吸引过来。
“呃,这个,我也不确定,以前我们在一起的……”
壮汉饶有兴致地问了几个问题,就见自己另一位同僚走了回来,摇头,拿着机器点了点位置,壮汉放过郑 泰,与同僚一起朝贵宾储物室走去,经理紧随其后,整个过程不发一言,观察的过程中脸上表情保持不变。
“这是什么地方?打开它。”看着指纹虹膜声控系统同时使用的贵宾储物室门口,这两个人也清楚自己打 不开。
经理开口道:“这是私人保险储物室,里面的保险级别和国家金库相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接待经理,除 了贵宾自己,我是没有能力打开它的。两位警察同志,我,能再看看你们的证件吗?”
其中一人面色微变。
十余分钟后,光头智男亚当二世接到了电话。
“什么!没找到!他们到了几个人?”
“两个?还被人揭穿了身份?不不不,那种级别的保险系统一旦关上门,里面就会被抽为真空,不可能有 人藏在里面。该死,那家伙在那里肯定更换了全身的物品,混蛋,如果不是那两个呆头呆脑的家伙露出马 脚,我们就可以调看那里的监控了。现在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联系米克,黑了那会所的网络系统,我要看到监控,马上!”
一名手下端来凉白开,笑劝:“头儿,不用那么大火气,根据从医院传来的消息,那家伙先前出了车祸, 头部受到重创,甚至连基本的记忆力和逻辑判断能力都受到影响,很快他就会被我们的外勤人员拦截到的。”
岂料这番话如火上浇油,亚当二世气得眉毛都快竖立起来:“你说什么!你是想说,如此英明睿智的我, 被一个傻子给耍了吗?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吃干饭的,他们懂个屁,说不定那家伙只是假装失忆蒙蔽我们。 能在中国潜伏这么久,绝对不简单。去给我查,溯源追查,那家伙是什么时候来中国的,都做了些什么, 接触的人有哪些,家庭情况,全部都要查出来。他到宁波市去做什么呢?就是为了摆脱我们的追踪吗?就 算摆脱了又怎么样?他到不了上海,根本没办法直飞目的地,难道他能搞到私人飞机?不,不可能,中国 的航空管制,连我都搞不到飞机。可如果不是这样,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飞机?最他妈关键的是,他现在究 竟在哪里?”
家福海产店前,第二电话亭,肖克静静呆立,虽然有地效应器的疾速,赶到上海市码头的时候,依然迟了 五分钟,肖克已经又等了十分钟,没有事件提醒,没有电话,只有码头忙碌的装卸工人。
肖克感觉自己的状况就像《等待戈多》里的人,不知道戈多是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来,不知道为什么要 等他。看着那些装卸工人,肖克记忆里又回忆起一部分过去,自己的过去就和这些装卸工人一样,过着繁 重、劳累、忙碌的生活,同时枯燥、机械。他想起了施工队长老王,那个力气很大的童工小李,老爱吹牛 的农民工老张,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的笑,他们的汗水,回忆渐渐清晰,自己,真是建筑工啊。
一分钟究竟有多久,要看你内急时是蹲在厕所里面还是等在厕所外面。记不清这是哪里看到的名言,但肖 克此时便感觉时间如此的漫长,从今天早上醒来之后便一直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一刻不停地穿梭于 各地。突然停下来,在街道旁安静地等待,还要看着忙碌的旁人,肖克觉得内心的焦灼不安如藤蔓蚁行, 渐渐爬满全身。
关键的问题是,没有了下一步的指示,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时间。静默地伫立在街头,肖克不知道自己 在等待什么。自己是否该打道回府,忘记今天醒来后发生的荒诞的一切,去过那忙碌的机械的日子,等着 有一天交够养老金,含饴弄孙,还是依旧不甘地去追寻事件的真相,寻到起源。内心的不安与焦虑依然在 做着指引,肖克能嗅到那不安中暗含渴望的心。
在近乎煎熬的等待中,手机终于响起,肖克没有片刻停顿,拿起手机。
“喂,李浩先生吗?你还在家福海产店吗?我是SF快递公司的,对,我马上就到你们店门口,好的,好的。”
肖克总算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
三分钟后,一个摩托小伙送来快递签收,并抱歉路上交通不便。肖克接过快递,惊愕地发现,虽然没写寄 件地址,但公司发出的寄件信息打印的地址便是自己出发的地方。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解开,一摞各色证件,全是李浩的,身份证、护照、旅行签证、 驾驶证……等等,还有包括公交卡在内的各种卡片,自己在遵照砖头手机指示换下全身的物品时还犹豫过,原本肖克的皮夹证件之类都换掉,自己可能会寸步难行,没想到原来早有准备。
这是自己在出事前寄过来的吗?难道那时候自己就预感自己会出事,还要失忆?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早 就安排好了的,护照身份证和人分开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进行身份的更换,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以防万 一?
为何除了普通建筑工的记忆复苏之外,自己竟然不能回忆起与这些神秘事件一丝丝相关的记忆?嗯,除了 那个满脸是血、有些像李浩的人。
李浩,30岁,日本名织元浩二,于十五年前留学中国并取得国籍,喜欢四处旅游的中年单身男子,护照, 签证……肖克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不能老是等待手机指示,每次指示出现时时间都不够。
上海市,国际机场,肖克是在半路上收到手机指示的,肖克庆幸自己没有走错路的同时,也知道了此行的 目的地——日本,九州岛长崎市。
肖克有些迟疑的是,自己难道会日语吗?
日本,织元森太郎家,一屋的人跪坐于地,气氛肃穆。正中床上躺着位老者,插满管子电线,呼吸机一张 一弛,老人的各项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却兀自维持着那一口气不落,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依然死死睁开, 在屋内搜寻着什么,一屋子人也保持着安静,等待着什么。
当听到播音小姐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出“长崎欢迎您”时,肖克确认,自己听得懂日本话,飞机落地时, 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东京时间十九点三十三分,步出机舱,脚踏实地,今天第二,不,第三次乘坐飞机,首次产生近乡情怯的 心理。肖克紧了紧背上的行囊,看着这个陌生的国度和陌生的环境。
在飞机上,收到一个详细地址,这次没有具体时间说明,只有两个字和两个数字:“紧急38”。
意外的答案
肖克,男,三十三岁,中国四川省郫县云岭花乡八角庙村五组十大队人,是SCHX建筑工程队第八队的施工 组长,有五年的建工工龄了,爱人高香眉……父母早逝,四岁被其叔父领养,其后行止不明,直到六年前 返回老家……在肖克平安抵达长崎市的同时,光头智男亚当二世面前摆着一份档案,前面数页已略有卷边,这份资料, 在被送达的短短数小时内,就被智男先生翻阅了无数遍。这份极为普通的农民工卷宗在亚当二世看来,却 有着极大的破绽,太普通,太寻常,也意味着太好伪造。那个偏僻的小山村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究竟有 没有一个叫肖克的人,就算有,从出生到外出打工前这一大段时间,他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整个成长经 历,目前都还是一片空白。
如今这片空白,被几页新的打印纸添上了些许内容。
约十年前,肖克曾用名罗立,跟随金鑫马戏团在中国各城市巡回演出,在一次表演空中飞人的过程中失手 坠地,重伤后遂退出马戏团。其下罗列了一些罗立的性格、特征、喜好等小细节,甚至还有一些老照片, 不过仅凭这些,尚不足以完全判定罗立与肖克是同一人。
亚当二世目视着资料下打印的结论:初步怀疑,是敌对组织在美或俄基地招募的特工,潜伏在中国的外驻 人员,由此次事件被迫提前启用。
对这一结论,亚当二世一脸讥笑,特工?不像,特工的目的性非常明确,无论商业间谍还是行政间谍,他 们大多会力求上位,非富即贵,哪有埋身做五年建筑工人的道理。但是此次行动这个叫肖克的男子又确实 参与其中,从他出现在监控视野直至目前,他的行为完全符合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工,这又如何解释呢?可 惜尚未擒获此人,也无法判定,眼下惶惶逃离如丧家犬一般的肖克和资料上的肖克,又是否是同一人。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该死的是,这个神秘的肖克,现在,此刻,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智男先生胸中的怒火越来越盛,拿着这些狗屁不如的资料根本无法分析出肖克这个人的性格特征,也就无 从预判他下一步的动向,这些所谓翔实的资料,远不如自己实际跟踪监控那几个小时得来的信息准确直观。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次不许失败的行动,若在自己这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亚当二世先生用力地抓挠着 自己的光头,他无法想象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万分焦急间,一名手下传来好消息:“亚当二世先生,米克先生已经黑进了那家会馆的终端服务器,你要 的监控调出来了。”
死死盯着屏幕,恨不能钻进去将那个叫肖克的家伙揪出来,亚当二世那充满睿智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那种犹豫踯躅、见到经理时的不解,看来他对这所会馆真的全然不知,但那经理的态度,究竟是这家伙真 的失忆了,还是有人冒充他的身份来过这里?
换了衣物?有个大背包?是将随身物品都放在储物柜了吧?连鞋都换了,还真是准备充分啊。那么大个背 包可以装多少东西啊?就算二次更换,三次更换也不止啊。看来他对反跟踪和反监控做了充分的准备,出 去后会找没有监控的公共区域再次换装吧,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来了,该死的,他换装之后会往哪里去呢? 这个人,在这次的行动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扰敌视线,混淆我们的思路,还是他们仅存传递人呢?
运动衫,大背包,旅游鞋,不对,怎么看也像是远足的行头。
远足!亚当二世眉头一皱,难道!
“快,将上海市的航站楼监控给我调出来!两小时之前的,就是我们原计划中本该一直监控的那几架航班。”
“可是,亚当二世先生,您不是说,他在宁波市,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赶到上海吗?”
“别说那么多废话,执行命令!”
另外数组监控画面出现在并排的电脑屏幕上,亚当的眼神鹰锐,不住地扫视着。
不对,这个也不对,不是这个,也不是,难道是我猜错了?他根本没有可能登上上海的航班,等等!这个 人?“把他头像放大!”亚当二世下令。
一个戴鸭舌帽的中青年男子,身高,体型,眼神,耳郭,亚当二世飞快地将这名男子和记忆中的肖克进行 对比,很快得出结论:“就是他!他果然赶上了!”
随即画面被进一步放大解析,待看清那画面中的男子面貌,亚当二世也不禁失声惊呼:“织元浩二!”
“马上通知总部,最后的执行人已经前往目的地,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
“等等!”属下刚要去汇报,亚当又拦住了手下,回想起自己手中的资料,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或许, 我们的计划要改一改,另外查一查这家仁立医院,继续深挖他的老底……”
叫了计程车,肖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手机中的地址,隐约有种预感,仿佛终点就快到了,看着木质结 构为主的民居,反而有点紧张起来。
灰矮的院墙,破败的木门,门前悬吊的晴天娃娃,都给这栋古老的建筑平添一份诡异的色彩,推开门,就 听到院落里一阵风铃叮当作响。
再推开客房横轴木门,整个客堂全数落在肖克眼中,端坐整齐的哀伤下属,身上插满管子躺在床上的老者,吭哧作响的呼吸器和嘀嘀轻响的监护仪,肖克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清醒过来的医院里。
原本幽暗的房间陡然被人打开,透进光来,屋内的人都惊诧地看向门口,那个背着硕大行囊、不住喘息的 人。
“浩二?”“浩二回来了!”“竟然是他!”李浩的突然出现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块,低声的窃窃私 语就像涟漪一般扩散开去。
肖克愣在门口,眼前的场面不言而喻,这一大家子人在安静地等待,等正中床上那位老人落下最后一口气。自己拼命赶来的终点,就在这里吗?
床上的老者掀开眼皮,浑浊的双眼无力地瞟向门口,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什么,身体顿时获得一种回光 返照般的神奇力量,他颤抖着抬起了手臂,发出“霍霍”的声音,挣扎着,居然坐了起来,带着满身的管 子,艰难地向肖克招手。
肖克木然上前,周围的眼神有鄙夷,有失落,有嫉妒,有诧异,肖克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困 惑。
这老头儿,莫非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对,自己是戴着李浩的面具,就算有关系,也是李浩与之有关系, 自己如此拼命地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不知不觉已走到老者跟前,老者不由分说抓住了肖克的手腕,那双生机消散的眼迸发出异彩,死死盯住肖 克的面孔,数秒之后,老者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榨干了老人最后一点生命力,周围的亲属 赶紧扶老者躺下。老者艰难地将头扭向一旁,对一名西装领带的中年眼镜男微微点头,脖子一歪,落气身 亡。
没有失声恸哭,没有哀号失控,屋中的人冷静得非同寻常,甚至不少人露出一种总算石头落地的表情。
在异常怪异的气氛中,眼镜男从公文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张,开始宣读:“谨受织元森太郎先生委托,特宣读遗嘱如下,织元数码株式会社股权分割,凡在织元森太郎先生逝世前赶到此间者,皆有获赠遗产 的资格。其二郎织元耕助占股百分之七;长女织元香,占股百分之十一……长孙织元浩二占股百分之三十 三……”
织元大家族显然拥有一定的财力,遗嘱里面的财产分配方案就让那位眼镜律师念了快半个小时,但肖克大 多数内容都没听清,心中五味杂陈,这叫怎么回事?自己车祸醒来,拒绝妻子的挽留,不顾生病的老母, 一刻也不肯耽搁地赶来,一路上殴打他人,交通肇事,也不知道违犯了多少法律法规,结果最后,只是为 了冒充他人来诈骗一位行将入木的老者的遗产吗?
这种感觉,真是混蛋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承受着良知上的谴责,肖克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将这张面皮掀掉,告知事情的真相?可是,刚刚从医院 醒转时的那种焦灼难安,一路上的各种情况,还有那张在记忆中渐渐重合的脸,从火焰中向自己爬过来。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肖克强压下内心的冲动,和老者的其余大多数亲属一样,选择了静默,跪坐屋中,聆 听律师宣读遗嘱。
整件事情的脉络似乎清晰起来,织元浩二,也就是李浩,出身日本富贵家族,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来到中国,得知爷爷将死,遗产丰厚,前提条件是必须在爷爷落气前赶回祖屋。偏偏在路上和自己的车发生了碰撞,李浩受伤较重,自知难以幸免,临死前将这一重任托付于自己,而织元家不愿意织元浩二赶回日本分走 遗产的人则想尽办法,阻拦李浩赶回。自己车祸失忆,醒来时潜意识里寄存着李浩的临死重托,所以不辞 辛劳赶来了。
可是李浩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人皮面具?是了,李浩肯定知道自己家的亲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挠自己,所 以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也只有以自己为原模,加上现代的高科技工艺,那人皮面具才能做得惟妙惟肖。
还有疑点,自己刚醒来时可是肖克,为什么也被人阻挠?变成李浩之后反而一路通行无阻。哦,是了,自 己和李浩出车祸后,李浩将重要物件,也就是那张手机卡片交给自己时,肯定被对方查到了蛛丝马迹,所 以才对自己穷追不舍。
肖克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多数疑点可以有勉强的解释,但仍有疑问,为何只有自己一人入院,李浩呢?是被那些追击他的对手领尸邀功去了?还是自己走得太急,以至于在 医院里没有问到更多讯息?若是前者,凶手没理由放过自己,难道怕横生枝节?若是后者,小护士在自己 清醒时为何没有半点提醒?
还有那张在自己失忆初期,步步引领自己的手机卡,卡上那些号码只是李浩胡乱留存,还是有什么特别意 义?为何都无人接听?而手机卡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提示“紧急38”,究竟是什么意思,肖克也始终没有 想明白。
思索中,遗嘱已经宣布完毕,同时有人给老者撤去辅助医疗器械,整理遗容,丧葬程序进行得有条不紊。
肖克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扮演着完全陌生的角色,在这屋子里如坐针毡,幸得那位眼镜律师解除了他的尴 尬,宣读完遗嘱,便将肖克请进单独的房间,桌上是大堆的遗产交割卷宗,还有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你爷爷还给你的东西。请节哀。”律师如是说着。
肖克拆开纸袋,里面有些杂物,获奖证书、一些写着数字公式的小纸条,还有某某大赛的参赛资格证,看 起来都与数学有关。肖克还记得资料上显示李浩学的是机电工程系的电器工程自动化并选修了通讯类电子 科学与技术,难道这家伙还是个数学家?
进入单独的房间后,肖克从最初的不安渐渐冷静下来,在客堂里的胡思乱想现在回忆起来竟是漏洞百出。 首先那个浩二临死前将奔丧领遗嘱这样的事情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就很不合理,更夸张的是他竟然提前将伪 装、证件、路线全都规划好了,除非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怎会知道在什么地方与自己发生车祸?还 有太多疑点没法解释,诸如……“浩二,你从中国一路赶回来,肯定累了,回你房间休息一下吧,你爷爷的后事,我们会处理好的。”律 师见肖克出神,以为他是睹物思人,开解他。
“我的房间?”肖克一愣。
律师恍然道:“哦,瞧我,这些天真是忙昏头了,浩二少爷已经有十余年没回家了,地震后,这老宅又翻 修了两次,不过你的房间始终没动过。金子小姐,带浩二少爷回他的房间。”
一名尖颌销骨的中年女性目无表情:“请跟我来。”
一间不大的小屋,窗明几净,墙上贴着太空堡垒和福音战士的卡通,更多的是各种数字、各种公式,从黎 曼猜想到庞加莱猜想,从费尔马大定律到NBG公理系统,密密麻麻贴了满墙,肖克对此一窍不通,如见天 书。
而从书桌上的卡通陶俑及整屋装饰风格,无不彰显出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是一名孩子,肖克回想起来,没错,浩二离开这里时,还只是一名孩子。
可问题又回来了,如果不是为了遗产,那么自己化身浩二,一天之内横越数千公里,到底做什么来了?肖 克环顾四周,猛然一惊,那种刚刚已经淡化、原本无时无刻不在的紧迫感再度袭身,双臂起了一层鸡皮疙 瘩,颈部汗毛直立,面皮发紧,眼角不自主地跳动。难道说,这里并不是终点?
肖克刚刚放松的心情又一次紧绷起来,可自打抵达日本后,那块砖头再没有提示了。
肖克身后,那位长得如失去了人类情感的老修女一般的金子小姐,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一眨不眨地盯 着肖克的背影,悄无声息地举起一只手,缓缓握住发髻上尖锐的发簪。
生死一线
正当她准备蹑步上前时,肖克又直起了身体,金子小姐马上放下了手,恢复了谦顺温和的模样。对日本人 来说,织元浩二是很高,却是一种消瘦纤弱的高,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太壮了,若无其事背着小山般的行 囊,眼角偶尔闪现狼性的光芒,都让金子小姐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在面对这种对手时,需要极为小心谨慎,一击不中,对方的反噬极可能让自己陷入绝境。
肖克并没有警觉到身后的异样,他只是觉得这个房间不太对劲,虽然打理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放得很整齐,可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协调的地方。鬼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建筑工人,难道 看问题不是该从建筑工人的角度去看吗?建筑工人?肖克重新审视屋内,算是找到一点不协调的原因了。 就像建筑砌砖一样,在垂直锥和水平线的作用下应该是砖头整齐码放一排,再抹上一层水泥砂浆,再摆一 排砖头,可眼前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有些砖头之间抹了超过一排砖的砂浆,而另外有些砖头又直接垒在一 起,连砂浆都没抹。
那些经常翻阅的书籍,略有卷边,不是应该放在趁手的地方吗?那些随手涂抹的数字公式下面随手摆上一 支笔才比较协调吧?书柜里的书放成这样好取用吗?怎么看都像硬塞进去的。肖克随手拾起一本书,在崭 新的没有任何记录的地方,却异常地折了折……种种信息归拢汇总,肖克脑中跳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个房间有人来过。表面想营造出一种十余年无人动过 的样子,实际上被进行过彻底的清理,由于清理太过彻底以至于无法复原,只是草草地掩饰了一下,所以 肖克一眼看过去,就出现了各种不协调。
李浩的身份显然不限于资料上提到的那一部分,自己伪装成李浩到这里也不是为了遗产,到这里来究竟是 为了什么,李浩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次出神给金子小姐提供了极佳的机会。看得出来,肖克甚至没有留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尖锐的发 簪破空而至,甚至在空中发出了微弱的啸声。
肖克是在出神,不过当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地上正向自己发起攻击的影子时,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做出了适 当的调整,他举起了手中的书。
“噗”,尖锐的发簪刺穿了厚达两厘米的书,露出一截黑亮的簪尖,泛着碧油的光,被刺中了显然不是什 么好事,但同时发簪只露出半厘米的尖,便再难寸进。肖克这时才从出神的状态恢复过来,金子小姐一击 不中,扯出发簪,提手再刺,诡异地攻向肋下。
肖克单手执书,向下一挡,力量上的巨大优势又让他躲过了这一刺。金子小姐左手摆拳,返身侧踢,同时 右手划弧,发簪再次朝面颊而来,宽松的和服完全不能阻止她灵敏的动作。
为了避开这一削,肖克身体后仰失衡,索性仰面躺下,顺势向前一踢,瞄准金子小姐支撑身体的单足,同 时看准来势,想捉住金子小姐握发簪的手腕。
金子小姐身体被踢向后,但手腕一翻,原本削向肖克面颊的发簪像蜂钉一般灵巧地刺向肖克伸来的手背。 肖克及时缩手,金子小姐也因单足向后撕成一字,那一刺刺在木地板上。
肖克翻身爬起,金子小姐也一个托马斯回旋挺身而起,两人相距两米,肖克扔下背包,金子小姐拉开弓步,握发簪的拳横在胸前。
“杀我?”肖克才有机会问出第一句话。
回答他的是发簪“嗤”的破空声,金子小姐的发簪招式诡异多变,同时拥有与女人完全不符的爆发力。肖 克一时险象环生,被压制得话都说不出来。出于一种身体本能的直觉,肖克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 发簪碰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让肖克惊讶的是,这位训练有素的金子小姐具有的能量大得出奇,反关节技、擒拿、锁技、缠斗技,更不 用说那如蝎尾蜂针般的匕首刺杀术。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自己居然进退有节,渐 渐适应之后,甚至产生了游刃有余的感觉。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同于动车上小混混的厮打,这是 真正的格斗,肖克觉得,自己身体蕴藏的能量,正被这位金子小姐一点点地唤醒。
我究竟是谁?
这个一直困扰着肖克的问题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金子小姐抓住机会猱身贴近,肖克那庞大的身躯竟然 被这纤弱的身体撞得后退,一直抵在墙上。
不过到此为止了!肖克利用后退缓冲了金子小姐的力量和速度,抓住了她握簪的手腕,腰部发力,将娇小 的金子小姐反拧过来抵在墙上,手肘压住她的咽喉。
金子小姐松开握簪的手,那发簪就像转笔一样在指尖飞旋,轻巧地一跳弹起,在肖克眼前画出圆形的弧线,再被另一只纤巧的左手握住。她整个人跳起来,将腿盘在肖克腰上,像八爪鱼一般固定住如山的身体, 左手如蓄势待发的毒蛇,奋力刺下。
肖克身体急闪,却带着金子小姐的身体同时转了过来,百忙中给了金子小姐左臂手肘一拳,同时偏头,发 簪贴着肖克发际掠过,“夺”的一声刺入木板墙内,入木三分,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肖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右手捏住金子小姐左腕发力,令她松开发簪,同时左手握拳猛击金子小姐 肋下,对这种长相古板的中年女性,肖克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金子小姐吃痛松手,肖克带着她又转了半圈,让她远离那发簪,但此时金子小姐并指直插肖克双眼,贴得 如此之近,肖克闪避不及,头部后仰撞墙,闭眼,眼皮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玩阴的!肖克无名火起,双手掌并拢微凹,对着金子小姐的两耳就拍了过去,这一拍令金子小姐出现了短 暂失神。肖克也不管手放在哪里,对着身前用力一推,要将金子小姐推离自己。
金子小姐上身后仰,健美而有力的双腿却借机踢在肖克下颌,后翻立起,晃了晃头,重新找回身体的平衡。肖克也是顶在墙上才没有跌倒,在后退过程中脚后跟重重地磕在地上,山地靴的足尖处竟然弹出一柄两 寸来长的三角刃。
整个打斗过程中,双方不知出于什么考量,都尽量没有发出声音,更没有呼叫。
金子小姐失了武器,但攻击更显凌厉狠辣,频频使出缠锁和擒拿手段,让肖克的力量优势得不到完全发挥,而足尖上的三角刃肖克还没习惯,反觉得有些碍事,没两个回合就被金子小姐引导着足尖重重一磕给折 断了。
战斗的节奏渐渐倾向于金子小姐一方。
肖克的动作固然有力,反应也不可谓不敏捷,但在身体的灵巧程度上,还是不能与动辄劈一字、能后仰团 腰几近一百八十度对折的金子小姐比。只见金子小姐一脚踢向肖克,肖克避开,这一脚直接踢在墙上,她 竟能以踢到墙上的脚做重心支撑,凌空翻旋起来,另一只脚劈向肖克,力量之大,需要肖克双臂架住。又 或是眼看肖克的拳锋即将扫到她腰身,蹬蹬两步上墙,然后一个后空翻,再凌空一脚扫来,反而踢得肖克 撞向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