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寡妇桃夭的太子赘婿 十方海 8468 汉字|2 英文 字 29天前

第55章

  我愿意给宁宁做外室

  许凤洲明明听到采薇说小姐已经醒来, 可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来应门。

  他还以为妹妹在里头出了事,正要叫人踹门,门终于从里头打开。

  妹妹从黑漆漆的屋子里头出来了, 问:“哥哥同沈二哥哥怎么来了?”

  许凤洲借着微弱的火光往里看了一眼, 疑惑, “阿宁怎么不点灯?”言罢从一旁的侍从手里拿过灯笼进了屋子。

  紧随许凤洲进来的沈时随意扫了一眼极简的屋子,目光落在多日未见,像是憔悴了些的未婚妻身上, 见她穿得单薄,赶紧将身上的大氅接下来披到她身上,将她整个的包起来,“怎么穿得这样少。”

  他话音刚落, 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沈时望向床边,不等说话,未婚妻突然握住他的手, 声音发颤,“定是有老鼠,咱们赶紧回去吧。”

  许凤洲本就不喜欢自家妹妹总是往这里跑,也不晓得这里有什么好。

  他原本想要给外头那对老夫妇买大一些的屋子, 可他二人死活不肯,挑来挑去, 挑了这么一座简陋的宅院, 害得自己妹妹也要跟着受苦。

  他借着灯笼得微光冷眼扫了一圈屋子, 目光落在一旁的箱笼上的一件鸦青色袍子上, 眼神微动。

  是年轻男人的衣裳。

  他迅速瞥了一眼沈时, 不动声色道:“既如此, 赶紧走吧。”

  眼下早已经是霜降时节, 再加上又是阴天,外头一点儿月光都无,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挂在孤寂的天上。

  几个侍者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灯笼,将立在一旁,十分紧张的莲生娘同宋大夫过分单薄的身影照了出来。

  才从屋里出来的桃夭忙上前握住莲生娘冰凉的手,担忧,“屋外头这样冷,阿娘怎么站在这里吹风?”

  莲生娘并不晓得桃夭已经同人有了婚约,目光落在她身后站着的面色晦暗不明的青衣郎君身上,小声道:“他怎么来了?”

  哪有人抢人儿媳妇儿明目张胆抢到家里来了!

  桃夭忙道:“沈二哥哥只是担心我,来看看我。”

  莲生娘很不高兴沈时来,拿眼角瞪了他好几眼。

  桃夭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沈时,余光瞥了一眼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安抚道:“那我先回去了。”顿了顿,也不知是说给莲生娘听,还是说给屋里的人听,声音提高了些,“我病了,可能这些日子都来不了了,阿娘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莲生娘见她真要走,忙追上去问:“你不要你莲生哥哥了?”莲生明明方才还在屋子里,怎么就不出来了呢?

  媳妇儿都快要跟人家走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着急!

  许凤洲闻言面色一沉,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却并未多说什么。

  沈时则觉得院子里冷飕飕的。

  一旁的宋大夫知道桃夭迟早要同沈家二公子成婚,眼下说这些话,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忙拉住她,哄道:“别胡说八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再说她如今是相府千金,亲事哪能自己做主!”

  连生娘心中知道是这个道理,只觉得桃夭怕是再也不会同自己的儿子好,心中难过不已,眼泪在眼眶打转。

  桃夭生怕再待下去也要跟着哭了,又担心躲在屋子里的先生被人发现,忙对宋大夫说道:“那阿耶好好照顾阿娘,我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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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大夫颔首,“外头冻,赶快回家去。”

  桃夭这才狠着心随着沈时同许凤洲离开。

  临出院子前,她又忍不住回头朝那间紧闭的屋子望了一眼,心道先生这样心里定是恨极了她。

  这样也好,她终是要对不住他的。

  *

  待院门才关上,紧闭的房门打开,阴沉着一张脸的谢珩从屋里出来,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只见方才哭着叫自己别为难她的少女身上裹着那个男人的大氅,任由他扶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谢珩死死盯着二人交握的手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追出去的莲生娘见他面色极不好看,哽咽,“你怎么才出来,你没瞧见你媳妇儿同人走了。”

  回过神来的谢珩替她擦干眼泪,轻轻拍拍她的背,道:“同人走了,追回来就是。”

  他倒要看看,沈时有没有这个胆子敢娶她!

  *

  马车内。

  沈时瞧见桃夭烧得脸颊绯红,一脸心疼,“怎么好端端会病成这样?”

  桃夭冲他挤出一抹笑,“我有些不惯长安的天气。”

  一旁的许凤洲却知晓她是被卫昭给吓坏了,也不多说什么,只催促马车赶紧回家。

  待到许家后,顾不得男女大防的沈时将桃夭送回她所在的院子里。

  左右两人都已经是未婚夫妇,许凤洲也并没多说什么,只赶紧召来府中大夫替桃夭诊脉。

  好在大夫说她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引起的惊厥发热,休息几日就好了。

  许凤洲同沈时这才放下心来。

  桃夭道:“哥哥千万莫要告诉阿耶,免得他担心。”

  她总是事事考虑旁人,乖巧得叫人心疼。

  许凤洲安抚她:“阿宁放心,哥哥并未告诉任何人。”

  桃夭心底松了一口气。

  夜深不便久留的沈时嘱咐桃夭,“宁妹妹先好好休息,明日二哥哥再来瞧你。”

  许凤洲亲自将沈时送出家门口,待到沈时的马车离开,他叫人取了自己的马鞭来,冷冷道:“去卫府。”

  狗杂种,这次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卫昭虽已封王,却并没有住在王府里头,而是住在从前的侯府里。

  许凤洲赶到时,他才同人饮酒回来。

  醉醺醺的少年一见手持马鞭,来势汹汹的许凤洲,便知晓对方是为了自己妹妹而来,故意道:“怎么,许侍从不用照顾自己的妹妹?”

  许凤洲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面上却不动声色,“深夜寂寞,想要同靖王切磋切磋。”他故意在“靖王”二字上咬重。

  “靖王”二字,无疑是在提醒他这个“杂种”的身份。

  他不高兴人提,许凤洲偏偏要提!

  果然,卫昭面上的笑容挂不住,冷冷道:“想怎么切磋?”

  许凤洲道:“那得看今夜我打的是靖王卫昭,还是卫家九郎卫昭。若是论及君臣,微臣自然不敢以下犯上。若是后者,那我也自不必手下留情!”

  卫昭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冷笑,“那就请许侍从为了自己的妹妹,千万莫要手下留情!”

  *

  许府。

  许凤洲同沈时离开后没多久,桃夭又开始高热。

  采薇喂了她吃了好些水,又打了热水拧了帕子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这一夜床榻上的少女不断做噩梦,睡得极不安稳。

  才十月的天气,屋子里已经烧了碳,被窝里也塞了几个汤婆子,她仍是不断叫冷。

  采薇心疼得不得了,一晚上未敢阖眼,不断拿热水帮着擦身子。

  直到天微微透出曦光,噩梦不断的少女出了一身汗,才安稳地睡去。

  守了一夜的采薇嘱咐来换班的白芷几句后,正打算回去休息,才开门,就看见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站着一手持马鞭,身上裹着薄薄一层雾气,愈发显得风神俊朗的紫衣郎君。

  正是许凤洲。

  采薇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小姐退了热,人已经无碍。”

  许凤洲“嗯”了一声,凌厉的眼眸扫了她一眼,“那你倒是同我说说,昨晚藏在燕子巷的男人究竟是谁。”她一向跟在妹妹身边最多,自然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

  采薇心里“咯噔”一下,哆嗦着不敢作声。

  许凤洲冷冷道:“还不快说!”

  采薇“扑通”跪在地上,道:“是小姐以前的赘婿!”

  赘婿?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许凤洲皱眉,“那人姓谁名谁?”

  “小姐管那人叫先生,至于姓甚名谁,奴婢一概不知!”

  不等许凤洲说话,采薇又道:“小姐已经下定决心与那人断绝来往,还请公子就不要再问小姐,免得小姐伤心。”

  许凤洲沉默良久,道:“此事不必叫小姐知晓我已经知道。”

  采薇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白芷从屋子里头出来。

  许凤洲问:“小姐如何?”

  白芷忙道:“刚刚做了个噩梦,又吓醒了。”

  许凤洲这才进屋去。

  已经穿好衣裳的少女此刻抱膝坐在床上,见他进屋,睁着一对满是恐惧的漆黑眼眸,看得叫人心疼极了。

  许凤洲上前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拍她单薄削弱的背,“阿宁已经回家,不用再怕了。”

  终于回过神来的少女捉着他的前襟呜咽起来,哭得他的心都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怀里抬起眼睫,泪眼婆娑望着他,“哥哥的脸怎么受伤了?”

  许凤洲道:“昨天夜里碰见一条疯狗,同他打了一架。阿宁放心,哥哥无碍。”

  桃夭这才放下心来,问:“那个靖王为何要打我?”

  宫里那些腌臜事许凤洲不愿叫她知晓,只是道:“他一向同哥哥过不去,定是想要借着阿宁撒气,都是哥哥连累了阿宁。”

  顿了顿,又道:“下次若是见着他,远远避开就是。莫要同他说话,知道吗?”

  桃夭心中知晓定然不是哥哥说的这个理由。可哥哥不愿意说,定然有他的顾虑,她也不多问,只乖巧应下来。

  许凤洲陪着桃夭一块用完早饭后,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沈家二公子来了。

  许凤洲闻言,沉思片刻,对自家妹妹道:“阿宁以后没事儿就莫要到燕子巷去了,免得夜卿担心。”

  像是被人发现秘密的桃夭连忙低下头去,半晌“嗯”了一声,“我晓得了。”

  她一向心思单纯,心里藏不住一点儿事儿。

  许凤洲见她耳朵都红了,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道:“那哥哥先去宫里当值了。”

  待许凤州走后,桃夭去暖阁见沈时。

  早已经等在此处的沈时一见她来,连忙迎上前,一脸担忧,“宁妹妹还好吧?”

  桃夭反过来安慰他,“已经没事儿。”

  沈时知晓她被人欺负,却一点法子也没有,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愧疚,道:“等过了年咱们就成亲好不好?我到时向太子殿下请求外放,咱们回江南去。”

  桃夭也想回江南。

  可她舍不得阿耶同哥哥。且成婚这样大的事情,总是要同父亲与哥哥商议过后才能决定。

  沈时知晓她心中的顾虑,道:“若是宁妹妹想家了,回来小住也是可以的。”

  桃夭迟疑,“要不,还是等过了年再说?”

  沈时也不逼她,目光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耳垂上,蹙眉,“宁妹妹的耳珰怎么不见了?”

  桃夭下意识去摸耳朵,这才想起昨夜哄着先生钻床底时,被先生作为交换要了去。

  她心中有些慌乱,忙解释,“我,我耳朵痒,收了起来。”

  沈时倒没在意,见眼前的少女面颊绯红,浓黑的眼睫颤个不停,霎是好看,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宁妹妹”,低下头想要亲吻她的唇。

  桃夭下意识想要躲开,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只好闭上眼睛由着他亲。

  眼看着沈时就要触碰到她的唇,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说是药已经好了。

  沈时忙抬起头来,颇为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羞得面红耳赤的桃夭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采薇这时端了药进来,见自家小姐与沈家二公子皆是低头不语,面颊绯红,心想自己进来的真不是时候。

  沈时这已经将药接过来。

  最不爱吃药的桃夭也不敢抬头,他喂一勺,她边吃一勺,一会儿的功夫一晚药见了底。

  沈时又陪着她坐了约半个时辰,才道:“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宁妹妹。”

  桃夭叫人送他出府。

  待沈时离开以后,身上有些发冷的桃夭又躺回被窝里睡了一觉。

  待到快晌午她才醒来,不知怎么心里难受得很,抱着自己的那只旧娃娃,坐在窗口看着外面云卷云舒的天发呆。

  马上就要立冬,外头冷得很。

  采薇一进屋子见她坐在窗口吹风,赶紧上前关了窗子,又见像是有了心事的少女眼眶微微泛红,无不担忧,“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怅然道:“我从前在桃源村时,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找一个同我好好过日子的人。如今我有了这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做夫婿,可却总觉得没有从前过得高兴。”说着说着,把脸埋进臂弯里。

  可见做了相府小姐许筠宁又如何,也不见得比她做寡妇桃夭更快活。

  且到了长安才知晓,长安好像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好。

  她在这里旁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说谎。先是骗了那样疼她的哥哥,然后也骗了待她情深意重的沈二哥哥。

  若是莲生哥哥知晓她现在学得这样坏,定然再不喜欢她了。

  采薇坐到床边轻轻拍拍她单薄削瘦的背,安慰她,“这不是小姐的错,长安那么大,谁又能想到还能再碰上。”

  半晌,桃夭从臂弯里抬起泪痕斑驳的雪白小脸,哽咽,“我这段日子不能再去燕子巷了,你每隔几日去瞧瞧我阿娘。眼下就要入冬,叫府里的人替他们裁制几套冬衣送过去。还有炭火也记得多送些。他们节省惯了,定然舍不得买。长安这样冷,若是没有炭火,他们年纪大了哪里熬得住。”

  采薇一一应下来。

  桃夭仍是不放心,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存的钱搁在一个匣子里递到她手里,交代,“待会儿你把这些钱拿去燕子巷交给先生,同他说以后莫要来找我了。”

  不等采薇说话,她咬了咬自己的指尖,小声道:“他是我的赘婿,如今我却对他始乱终弃,心中有愧,总要补偿补偿他。”

  先生那样好的人,定然舍不得去京兆府告她。

  采薇心道那样金尊玉贵的郎君哪里像是会要钱的人,怕只怕有一日找上门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眼下小姐已经烦成这样,且还病着,若说出来,再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她赶紧应承下来,“奴婢这就去燕子巷,一定会将小姐的话带到。小姐还是先去床上躺着。”

  桃夭听她的话躺到床上去,催促着她赶紧去。

  采薇无法,只好立刻抱着匣子出门,叫人驱车去燕子巷。

  莲生娘见只有她一个来,忙问:“小姐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小姐已无大碍,”采薇往院子里望了一眼,“郎君可还在?”

  谢珩天不亮就走了。

  莲生娘摇头,“要晚上才回来,可是找他有要紧的事?”

  采薇忙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小姐托我给他拿些东西。既然他不在,夫人就先替郎君收着。待郎君晚上回来,再转交给他便是。”

  言罢就将那一尺长短的钱匣子递给莲生娘,匆匆回去复命了。

  待采薇离开后,莲生娘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头装着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同银票,还有几幅小像同草编的蚂蚱,心里急得不得了,跑去找宋大夫。

  宋大夫盯着匣子里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就算了,你别逼她了。”

  太子殿下给许家千金同沈家公子赐婚的事儿全天下皆知,总这样来往始终不妥当。

  可莲生娘只以为桃夭是不要自己的儿子,哭道:“什么叫不愿意就算了,儿媳妇儿都要没了,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宋大夫有口难言,只好哄她,“待晚上他回来,你将东西交给他,看看他怎么说。”

  *

  东宫。

  才刚刚同大臣商议完国事的谢珩将齐云叫来,问:“可查清楚了?”

  齐云斟酌片刻,“确实是他。听说昨儿夜里许侍从跑到他家中同他打了一架。”

  这个卫昭也真是,明知道她是许侍从的妹妹,还非要当街欺负她,差点没将人吓出个好歹来。

  谢珩闻言,眉头紧皱,“去把他给孤叫来!”

  顿了顿,又道:“顺便把许侍从也叫来。”

  齐云应了声“诺”。

  他才出宫殿,便碰到裴季泽。

  裴季泽见他行色匆匆,问:“怎么了这是?”

  齐云将他拉到一旁去,小声道:“殿下怕是想不开了,裴侍从要不进去劝劝?”昨儿殿下眼睁睁瞧着沈时将许家小姐接走以后,在屋子里坐了半宿。早上天不亮赶回宫里,将先前打算将沈时外放的任命书给撕了。

  裴季泽道:“齐卫率觉得如今到了这番境地还能劝得住?”

  齐云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也不与他多言,匆匆走了。

  裴季泽入殿以后,还未行礼,就听端坐在案几后头也未抬的男人问:“如今朝中可还有空缺?”

  裴季泽道:“朝中各部暂无空缺,江南倒是有几个任期满了的县令。”

  案几后的男人闻言笔尖一顿,在奏疏上留下一滴似血的墨汁。

  他搁下手中朱笔,别有深意,“孤一直以为,裴卿最是能知晓孤心中在想什么的人。”

  裴季泽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道:“殿下一向最是在意自己的名声,这样做值得吗?”

  眼下此举,岂不是要走上圣人的老路?

  谢珩沉默片刻,道:“孤不晓得值不值得,孤只是知晓,孤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

  这时外头小黄门通报,说是裴侍从求见。

  谢珩起身,“请他进来。”

  片刻,许凤洲入内,正要向谢珩行礼,被他拦住。

  他叫人摆好棋盘,道:“过来陪孤下盘棋。”

  许凤洲才在他对面踞坐好,就听他眼皮子也未抬的问:“同阿昭打架了?”

  脸上的伤自是瞒不住人,许凤洲“嗯”了一声。他本以为殿下要多问几句,谁知他却说起旁的事情。

  “沈卿在上次漕运改革一事有功,许卿觉得应该给沈卿一个什么职位好?”

  许凤洲闻言瞥了一眼正在烹茶的裴季泽。

  前些日子裴季泽曾同他提过殿下有意将沈时外放之事。

  他心中自然是不愿沈时外放。

  若是外放出去,先不说职位大小,地方富庶与否,起码得任职三年。

  若是不让妹妹同沈时完婚,这样一拖就是三年,也不大好。

  若是让妹妹同沈时成婚,那妹妹就要跟着离开长安城。

  妹妹才寻回来没多久,他自然不愿意她跟着沈时去外头吃苦。

  可沈时是他未来的妹婿,殿下这样问,倒叫他不好作答。

  谢珩冷白的指骨捻了一粒墨玉制成的棋子放到棋盘上,“许卿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咱们之间不必拘泥!”

  许凤洲索性道:“依微臣之见,不如留在长安。”

  谢珩闻言,抬起眼睫看他一眼,“放在哪个部比较合适?”

  许凤洲平日里并未留意官员任命这一块,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好位置。

  谢珩又问裴季泽,“以裴卿之见呢?”

  裴季泽道:“如今朝中六部只有礼部秦尚书因为年迈,向殿下提出告老还乡之请,其余皆无空缺。”

  谢珩颇为遗憾,“既是六部无空缺,那便只能看一看地方上有无空缺。”

  裴季泽忙道:“微臣好像记得岭南倒是有一县令的位置空着。”

  果然,上了当的许凤洲立刻否决,“将沈探花下方做一县令,实属屈才。”

  岭南多瘴气,妹妹去了岂不是跟着受苦?

  裴季泽又道:“如如今马上就要年关,倒有一去处适合沈探花。”

  许凤洲闻言皱眉,“裴侍从说的是鸿胪寺?”每年年关时,外国使臣都要来向大胤朝拜,根本不够人手的鸿胪寺每年都要向各部借人,但是因为语言不通,闹出不少笑话。

  裴季泽道:“鸿胪寺每年到年关,总要在原有的位置上增添个把人。不若先把沈探花放上去历练历练,待到来年再做打算,也免得沈探花大材小用。”

  许凤洲也觉得这样极好。

  再怎样也比去岭南做一县令好。

  谢珩沉默片刻,道:“那便请沈卿暂代鸿胪寺少卿一职。想来沈探花聪慧,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通晓各国语言。”

  许凤洲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裴季泽。

  裴季泽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下沈探花别说打马球了,恐怕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要节省出来。”

  看来这次殿下不肯相让,非要将人留在长安,也只能请金陵来的男儿自求多福了。

  并不晓得谢珩心中所想的许凤洲不以为然。

  鸿胪寺少卿乃是从四品的官职,虽是暂代,可也不算辱没沈时。

  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忙就忙些,又有什么关系。

  谢珩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许凤洲,“不知许卿的妹妹几时成婚?”

  许凤洲执棋的指骨一顿,颇为惊讶地望了一眼谢珩。

  掐指一算,他在太子殿下身旁待了将近十五年,还是头一次听到他主动提及一女子。

  他斟酌回道:“微臣妹妹年纪小,微臣同父亲大人还想多留她两年。”

  谢珩神色淡淡,“许卿说得极是,许妹妹年纪还这样小,自不着急嫁人才是,得好好见识见识繁花似锦的长安,免得将来成了婚后悔。”

  许凤洲轻轻摩挲着手中冰冷的棋子,颔首,“殿下说得是。”

  这时一旁已经烹好茶的裴季泽将分好的茶先是递了一杯给谢珩,随即又亲自递了一杯到许凤洲手里,嘴角微微上扬,“话虽如此,可微臣还是希望明年能吃到许小姐的喜酒。”

  许凤洲试探道:“这杯酒水,微臣倒时必定要请殿下同裴侍从,还望到时殿下赏脸!”

  谢珩洁白的指骨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轻声道:“孤一定到!”

  许凤洲见他如是说,放下心来,暗道自己想多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看上自己的妹妹。

  他又陪着下了两盘棋,外出的齐云回来,报:靖王在外头候着。

  殿下竟然将卫昭叫来,这是要与自己当面对峙?

  殿下待他的感情一向极为特殊,指不定会偏帮。

  他正想要说说自己妹妹被卫昭欺负一事,谁知殿下却只是道:“叫他去剑室等着。”

  许凤洲立刻与裴季泽起身告退。

  待两人走后,谢珩问齐云,“他拿什么欺负的人?”

  齐云忙道:“听说是马鞭。”

  谢珩道:“去找一根马鞭过来,顺便准备一瓶上好的伤药。”

  齐云喜道:“微臣这就去办!”

  剑室内。

  百无聊赖的卫昭才将一个陪练的侍卫砍翻在地,就见着身着蟒服,手持马鞭的男人大步走进来。

  卫昭微微有些惊讶,正要问他做什么,他当头就是一鞭子,若不是他戴了防护面具,恐怕面部就要见血。

  饶是如此,那马鞭抽在人身上也是火辣辣疼。

  他捂着火辣辣的背,急问:“太子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答,冷冷吩咐,“把门关上。”

  喜闻乐见的齐云立刻叫人从外头把门关上,不多时的功夫,里头就传来卫昭叫喊的声音。

  齐悦听到动静赶来,往里望了一眼,问:“怎么回事儿?”

  齐云笑,“谁叫他不长眼,竟然敢欺负殿下心尖尖上的人。”

  他往日里就时常嘴贱欺负殿下,殿下大度才不与他计较。

  眼下这样,该!

  齐悦听着里头的叫喊声,心情也十分愉悦。

  里头的叫喊声与鞭声约响了两刻钟才停下来。

  殿内,躲在柱子后的卫昭取下脸上的防护罩,露出一张嘴角淤青,满头大汗的脸。

  他扶着双膝,气喘吁吁,“太子哥哥打我作什么?”虽然他跑得够快,可是也挨了好几鞭子。

  额头微微渗出汗珠的谢珩丢了手中的马鞭,目光落在他被许凤洲打得淤青的嘴角,冷冷:“既然被人打成这样,这段日子就不必再出门。”

  卫昭心思一转,“太子哥哥这是要关我禁闭?”

  谢珩从小黄门手里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干净手,“可以这么理解。”

  卫昭皱眉,“那关禁闭就关禁闭,为何还要特地打我一顿?”他回回挑衅,眼前一向顾全大局的男人处处相让,这样动手揍他还是头一回。

  谢珩斜他一眼,“我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出出气。”

  卫昭闻言愣了一下,只觉得身上也不疼了,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笑得眼泪出来,他才停下,“太子哥哥,好像突然变得很有趣。”

  “是吗?那阿昭伤好以后,记得去国子监报道。若是国子监的任何人来向孤哭诉,那孤就只能把阿昭放到翰林院,若是翰林院都管不住阿昭,”谢珩冷睨了他一眼,将伤药丢给他,“那孤就只好勉为其难,将阿昭放入东宫亲自管教。”

  卫昭这下笑不出来了。

  将他放入东宫日日对着他,还不如叫他去死。

  待卫昭垂头丧气离开东宫,齐云进来道:“方才司珍局的司珍过来,说是您要的首饰已经做好了。”言罢,将一精致的首饰盒呈上前。

  谢珩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搁着一对珍珠耳珰。

  与上次他丢在加上的那对一模一样。

  上次没来得及送出去,这次他要亲自替她戴上。

  齐云觑着他的神色,又道:“方才皇后殿下派人来询问,说是殿下究竟选定哪家贵女做太子妃?”

  谢珩“啪”一声合上首饰盒,神色淡淡,“孤上次将花赐给了谁,谁便是孤的太子妃。”

  齐云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要他怎么回?

  殿下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道:“你去同来人说,孤还没想好,待孤想好,自会亲自去回母亲的话。”

  母亲若是知晓,必定会吓坏她。

  她本就不愿意入宫,他须先哄得她心甘情愿才是。

  *

  因为心里惦记着她的病,接下来半日的功夫都变得有些难熬,好容易熬到入夜,他立刻叫人驱车去燕子巷。

  莲生娘一见他回来,赶紧把桃夭留给他的匣子交到他手里,急道:“这回你媳妇儿真不要你了!”

  谢珩盯着匣子里的东西,足足两刻钟没有作声。

  齐云瞧见他面色沉郁,也不敢多言。

  直到暮色四合,他合上匣子,“去她家里看看。”

  *

  谢珩也不是第一次进许家。

  门房一见他来,行礼请安后,立刻要进去请家主同公子。

  齐云拦住他,道:“不必惊动你家家主,只需要请你们家公子就行。”

  那门房道:“可我家公子还没回来。”

  谢珩来之前特地叫裴季泽请许凤洲去平康坊吃酒,自然知晓许凤洲不到后半夜估计都回不来。

  他道:“孤进去等,都不必跟着,也不必张扬,孤不想任何人知晓孤来了相府!”

  那门房只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哪里敢声张,只作不知。

  谢珩借着暮色掩盖,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桃夭所在的院落,叫齐云引走了守在院子里的人,这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了主屋,入了布置雅致,幽香阵阵的内室。

  内室里,烛火摇曳。

  倚坐在床头,并未梳妆,满头青丝披在身后,肤白若雪,眉目如画的少女捂着嘴,“我都已经好了,真不用吃药!”

  眼见着药就要凉了,采薇无奈,“哪里就好了,小姐额头现在还发烫。”

  她话音刚落,正在一旁玩耍的小白突然冲着门口狂吠两声后,摇着尾巴冲了出去。

  采薇还以为是许凤洲来了,才要出去,只见一身姿卓绝,着鸦青色翻领袍杉的美貌郎君抱着小白从外头进来。

  一向不爱同人玩耍,很是孤傲的土狗小白安稳乖巧得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洁白修长的指骨轻替自己轻抚着自己油光水亮的皮毛,很是惬意的模样。

  桃夭被乍然闯入的男人吓得都忘记说话。

  他竟然这样大的胆子,敢摸到她家里来找她!

  若是碰见他哥哥,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怎么还没好?”

  如同进了自家卧室的男人把小白搁到地上,净了手后,径直走到床前摸摸桃夭的额头,极自然地从已经吓傻了的采薇手里接过药碗,吩咐道:“去外面守着。”

  采薇不知怎么就听了他的话,真就乖乖去了外面守着。

  桃夭目瞪口呆望着眼前俊雅如玉,眉眼矜贵的男人。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进了她的闺房也就罢了,竟然还命令起自己的婢女来了。

  他这时用洁白的汤勺轻轻拨弄着漆黑的药汁,眼睫低垂,“我知晓宁宁不想吃药。”

  确实如此!

  桃夭正要叫他赶紧走,他突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药,不等她反应过来,捏着她的下颌,强行把口中的药渡到她口中。

  末了,他还不忘舔舔她沾了药汁的唇角,哑着嗓子问:“宁宁是不是觉得药没那么苦了?”

  先生怎么一回到长安变得这样不要脸!

  也不知是发烧,还是羞赧,面颊绯红的少女浓黑的眼睫轻颤个不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都说我已经同人有了婚约,先生这样简直是不成体统!”

  果然,长安的男儿都好坏好坏的!

  他这时轻叹一声,“我知晓宁宁同人许了婚约,不愿同我好,所以私下里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

  这种事儿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

  “我愿意给宁宁做个外室。”

  桃夭不解,“什么叫外室?”

  “外室,就是女子偷偷养在外头的男人。”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像是羞涩极了的男人用冰凉的唇瓣亲亲她绯红滚烫的脸颊,仿着着她说话的口气,委屈,“江南的女子都好坏好坏的,她不肯要我,我没了法子,只好出此下策。”

  桃夭错愕。

  可他说的那种,不就是从前在乡下时,大家口中骂的野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