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寡妇说他只是哥哥而已
齐悦偷偷觑了一眼谢珩, 见他面色不大好看,立刻道:“那属下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说着一把拽着还在发愣的齐云,强行将他拉回屋里去。
门才合上, 回过神的齐云正要说话, 齐悦瞪他一眼, 示意他闭嘴。
直到屋外彻底没了动静,齐悦才压低声音训斥道:“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竟然连靖王都敢编排!”
齐云心思早已经不在靖王身上, 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哥,我方才没有听错吧?她说的是孩子踢她了吗?她,不会是真怀了主子的孩子吧?难怪主子叫我去给她买糕点, 除了安乐殿下,主子何曾这样体贴过一个女子?
齐悦有些不确定。
他兄弟二人自幼便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太子殿下自立为储君后成日里不是忙于政务, 便是同国师谈经论道,修得清心寡欲。是以他到了年岁,东宫连个侍寝的都不曾有。
怎么如今来了一趟江南就破了色戒,连孩子都有了?
且主子平日里那样在意自己名声的人, 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从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乡野寡妇里出来。
“哥,该不是那美貌小寡妇使劲手段勾引了主子吧?还是说主子因为憋了太久, 瞧见那小寡妇生得好, 一时没把持住自己?”
齐云还在那儿猜测, 见自家一向谨言慎行的兄长一言不发, 急了, “哥, 你倒是说句话啊!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吗?就不好奇?”
齐悦一阵见血, “你见过有哪个做哥哥的会同自己的妹妹同住一间屋子?且主子一向最是在意男女大防,除了宫里的几位公主,你又见过他主动同哪个女子主动说过话没有?”
“确实如此!”齐云一拍脑门。
前年曾有个胆子极大的贵女在牡丹宴上送了一个荷包给太子殿下,不解风情的殿下当众呵斥她“不成体统”,臊得那女子当场就要投湖。
当时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就连一向不大理事的皇后殿下都知道了,将太子殿下训斥了一顿。
可从那以后长安的贵女们非但没有对太子殿下退避三舍,反而趋之若鹜。凡是太子殿下出席,必有女子送香囊荷包。后来太子殿下烦不胜烦,非重要宴会,绝不出席。
是以乐公主时常背着殿下同他们说自己的哥哥比国子监里的老儒生还要古板正经,一点儿情趣都无,还说将来谁做了太子妃,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眼下却一个女子同吃同睡,实在是匪夷所思。
齐云问:“那既然如此,为何主子说要认她做义妹,而不是收做良娣或者奉仪?”
睡都睡了,给一个名分又有多难。
别说主子是堂堂一国太子,就算是普通男子到了这个岁数,即便是不娶妻,纳妾通房也是有的。
他瞧着那乡野小寡妇即便是穿得这样穷酸,可瞧上去一点儿都不比长安那些盛名在外的贵女差。这若是搁在东宫里锦衣玉食养一养,指不定比着艳名冠绝天下的江贵妃也不差什么。
难不成,太子殿下是想要对那个小寡妇始乱终弃?
齐悦知晓他心中定又在胡思乱想,挑眉,“不如你去问问主子?”
*
屋里。
谢珩瞥了一眼桌上空了一半的点心纸包,不由地扶额。
这个小寡妇定是趁着他刚才出去吃多了点心胀肚子!
她还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娇声娇气地哭,“先生怎么办,他好像又踢我了!”
谢珩瞧见她眼泪都要出来了,问:“哪里疼?”
桃夭拉着他温暖宽厚的手放在有些顶的地方,吸了吸鼻子,“先生摸着了吗?”
谢珩无奈,“这里是胃,不是说叫你不要吃那么多吗?你是不是还吃了很多水?”
吃那么多糕点又吃水,定是在消化!
再说,就算真有了,谁家孩子一个月就会动的!
桃夭有些心虚,“我左等右等不见先生回来,所以才忍不住吃的。”
谢珩揩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问:“等我做什么?不是叫你早些睡?”
桃夭撒谎,“先生不在我睡不着。”
谢珩闻言在床上躺下,把胳膊垫在她脖颈下,“躺好,我帮你揉一揉。”
桃夭“嗯”了一下,平躺在他怀里,掀开上衣,露出结实雪白的腹部,抓着他的手放上去。
谢珩不自在转过脸去,轻轻揉着她的胃。
她吸了吸鼻子,“你说他怎么那么不听话?”
谢珩愣了一下,皱眉,“都叫你成日里不要胡思乱想。”
桃夭轻哼,“我才没有胡思乱想。”
定是先生不想认他才这样。
揉了约一刻钟,桃夭觉得舒服些,把头搁在他肩膀问:“先生很快就要走了吗?”
谢珩没有回答,问:“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
他熄了灯,“睡吧。”
屋子里陷入黑暗,桃夭望着窗外那一抹月色出了神。
谢珩:“在想什么?”
桃夭捉着他的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轻声道:“我在想今晚的糕点很好吃,我已经很久不曾吃过了。”
他转过身来,接着替她揉捏着肚子,轻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叫人做更好的给你。只一点,不许一下子吃这么多,知道吗?”
桃夭乖乖地应了声“好”,圈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本欲推开她的谢珩想着她不舒服,索性由她去了,嘴上仍是道:“从明日开始不许这样抱着我睡,成何体统!”
桃夭“嗯”了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些,“以后都听三郎哥哥的。”
次日一早醒来,桃夭洗漱完以后,拿昨晚的糕点当了早餐。
谢珩怕她又吃撑了,只许她吃了两三块,又叫她吃了碗豆浆才作罢。
桃夭抱怨,“现在是白天,我待会儿走一走就饿了。”
谢珩睨她一眼,“那就等你走饿了再回来吃。”
“可是我一会儿要出门。”桃夭看了一眼已经升至树梢的日头。
过一会儿赵仲和就要来接她去衙门,如无意外赵淑兰必定是要留她下来用午饭的。吃完午饭两个人再说说话,等回来时估计都已经快傍晚了。
夏季天热,本来就放了一夜的糕点就更加不好吃了。
桃夭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正欲开口哄一哄他。他像是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睨她一眼,“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昨晚是谁说以后都听我的。”
桃夭泄了气,坐在那儿气鼓鼓收拾已经绣好的团扇,又翻出谢珩叫她绣的那一副文字与画面极不相符的团扇,清了清嗓子,念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1」
念完,忍不住道:“先生为何要写这首《长相思》?是想要告诉旁人瓜洲渡三个字吗?”
谢珩不置可否,睨她一眼,“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你读了很多书,晓得很多诗文?”
被拆穿的桃夭红了脸,漆黑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我,我就是随便念一念,没有显摆的意思。”
谢珩见她那副模样着实可爱好笑,不自觉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来,问:“你既知道如何读出来,可知晓这首词的意思?”
桃夭摇摇头。
从前莲生哥哥教她读书时,有些诗词从不肯告诉她里头的含义,只说等她长大就知晓。
“若是一辈子都不知晓词中意,那便是最好的。想来那样的人生才最圆满不过。莲生哥哥希望你将来过的是那样的人生。”
莲生哥哥当时教她这首《长相思》时这样同她说。
她如今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
谢珩见她低垂眼睫不作声,细细的眉微微蹙着,漆黑的眸微微有些出神望着窗外那一簇开得极好的晚香玉,知晓她必定是想起那个教她这首词的人,松开手,轻按眉心,“这扇子不必带去。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桃夭“嗯”了一声,一脸希冀望着他,“今夜是七夕,先生要不要同我去逛灯会?”
谢珩毫不犹豫拒绝,“不去。”
桃夭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便要出门,临行前依依不舍地望着桌上的点心吞咽口水。
谢珩只好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她,“下不为例!”
“好!”桃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着他的手吃了点心,这才高高兴兴出门。
行至大堂时,迎面撞上昨夜那个面皮白些的郎君。
她心道先生家里的两个侍从都瞧着这样气度不凡,先生的身份指不定要怎样显赫。怪不得他那样难伺候,事事都要人猜他的心思。
齐云这时也瞧见桃夭了,向她极客气周到的行了一男子礼,问:“我家主子可起床了?”
桃夭还了他一礼,抿唇一笑,“已经起来了。”
她这一笑,粉腮旋出两个酒窝,显得格外乖巧可爱。且她说话嗲声嗲气,听得人耳朵酥酥麻麻痒起来。
齐云心想怪不得自家清心寡欲的主子被她勾得连孩子都有了,这样一个女子日日在跟前晃悠,便是再硬的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又见她人十分单纯,故意套话,“小娘子同我家主子成婚多久了?”
她闻言,清澈如水的眸子流露出惊讶来,“先生同郎君说我们成婚了吗?”
难道是误会了?
齐云见她如是说,一时也不确定起来,正想要不要换个方式问问,她突然用手掩住嘴巴,小声道:“先生不高兴旁人知道与我成婚,郎君千万莫要在他面前提及,免得他骂你。先生凶起来好吓人。”
果然是真成婚了!
那说明孩子也是真的!
堂堂一国太子给一个乡野寡妇做了赘婿,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怪道主子不肯承认,对外只说是义妹。
齐云心中震惊不已,面上不动声色,“娘子不必客气,叫我齐云便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义妹”,再不济也是个郡主。
她柔柔一笑,“我瞧你比我大,还是叫你一声齐大哥吧。”
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少女管自己叫“哥哥”,把齐云的一颗心都暖化了。
他顿时觉得这样一个年纪同家中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子怎么也不似那种会勾人的狐狸精,兴许是主子自己憋坏了,见到美貌的寡妇,两人干柴烈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一定是这样!
齐云打算问得详细些,正朝着外面张望的桃夭恰好瞧见赵仲和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赶紧向他告辞走了。
人走远了,齐云还没回过神来。
突然,有人轻轻在他肩膀拍了一下。
顿生警惕的齐云扣住那只手反扣着手臂折到那人身后去。
那人吃痛,呵斥道:“还不快松手!”
齐云一看是自己兄长,皱眉,“哥你鬼鬼祟祟偷袭我做什么?”
齐悦收回手,“我要问你要做什么才是。都叫了你两三遍你都不答应,瞧什么瞧那么入神?”
齐云闻言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拽到后院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齐悦面色凝重,压低声音,“她亲口同你说的有了殿下的子嗣?”如今太子连正妃都没娶,若是真在外头有了子嗣,此事可大可小。
若是生下的是女儿还好,若生下的是儿子,小寡妇出身这样不好,那么这位皇长孙的地位就很尬尴。
“那倒没有,不过八九不离十!”
齐云忍不住替桃夭惋惜,“事情都这样了殿下还要认她做义妹,定是要始乱终弃!可见那她肚子里的小殿下怎么办?”
齐悦往他身后望了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提醒他,“莫要在背后妄议殿下!”
“这怎么能是妄议呢?”
齐云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还在那儿自顾自道:“哥你不知道那小寡妇单纯得很,我瞧着怎么都不像是她勾引了殿下,兴许是殿下勾——”
“孤如何?”谢珩冷冷问道。
齐云闻声面色大变,一回头就见便瞧见主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用昨晚那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心底咯噔一下,飞速瞪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殿下都来了也不知提醒他!
谢珩睨他一眼,“齐右卫率接着说,觉得孤如何?”
齐云跟了谢珩十年,几乎是行卧不离其左右,知道他虽不苟言笑,可待人一向宽厚温和,这样称呼他的官职还是头一次。
他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来,立刻跪地告罪,
谢珩收回视线,轻轻叩击着轮椅,声音低沉:“你二人对长安城内各个官员世家里的适婚男子可有了解?”
齐悦颔首,“大约都知道。”
谢珩道:“既如此,从中挑出人品长相出众的列一份花名册给孤。孤要从里头给她挑个赘婿。”
这个“她”自然是指小寡妇。
齐悦闻言心中震惊,一时不晓得殿下究竟有何用意。不过他到底不比自家弟弟那样浮躁的性子,不该问的从来都不问,道:“微臣这就回去写。”
说罢看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弟弟,“齐云同他们玩的多些,想必会比微臣更了解。”
谢珩这才看向仍伏地跪在地上的齐云,语气仍是那样和缓,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巴掌打在他脸上。
“若论稳重,还是你兄长要稳重些。跟了孤十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性子还是这样浮躁,半点都沉不住气。”
齐云的脸烧起来,再次告罪,“谨遵殿下教诲!”
“去吧,孤晚上就要看到名册。”
齐云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摸了一把头上的汗,与齐悦回了屋子。
院子里安静下来,谢珩抬眸看着挂着金桂树稍的一盏蝴蝶花灯。
风一吹,那花灯随着枝桠微微摇曳起来,煞是好看。
那小寡妇这样喜欢逛灯会,若是待会儿她回来求求他,他就勉为其难陪她逛一逛好了。
左右待在这里的时日不长,总叫她玩得开心些。
*
桃夭约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衙门。
赵淑兰早已经派了侍女在角门迎着,一见到她与张氏立刻领着她们去到衙门后宅。
正在院子里拿着一个风车逗弄孩子的赵淑兰一见她们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紧叫人送了糕点果子来。
最爱吃糕点的桃夭到了旁人家里却从不肯多吃的,与赵淑兰寒暄几句过来,将从家里带来的桃子递给一旁的侍女,把绣好的几面团扇拿给她。
赵淑兰拿起其中一面绣了空谷幽兰的团扇对着阳光照了照,只觉得上头那两只兰蝶像是要破扇而出一般,喜欢的不得了,连说了几个“好”字,问道:“决定要开绣庄了?”
桃夭颔首,“明日我打算将城里的绣庄走一遍,然后再去找铺子。”
赵淑兰笑,“我就知道你心底是个有主意的。不过你初来咋到,那些人瞧你脸嫩好欺,定是要诓你,你若是有看上的铺子先别急着下定,叫我哥哥去帮你谈,旁人总不敢欺他。”
桃夭立刻高兴答应下来。
赵淑兰最喜欢她这样乖巧听话,见张氏正在逗弄儿子,将她叫到一旁小声问:“你与你的他,最近如何了?”
桃夭见她又用“他”取笑自己,不过她也不恼,摸了摸自己仿佛今日又大了一些的小腹,捂着嘴笑眯眯地点点头。
赵淑兰又惊又喜,“这么快!”
桃夭低头娇羞一笑,拨弄着手指,“差不多了。”
赵淑兰以为是那晚自己教她“钻被窝”那晚怀上的。她算一算日子,确实都有一个多月了,如今见她得偿所愿,替她高兴,拉着她的手道:“前三个月最是当心,你可不要太操劳。找铺子的事儿,万不可着急,知道吗?”
桃夭“嗯”了一声,甜甜一笑,“我定会很注意的。”
赵淑兰又拉着她交代几句孕期要注意的事项,特别嘱咐,“头三个月,莫要再钻他被窝了,知道吗?”
桃夭不解,“为什么?”
赵淑兰惊讶,“那你现在还每晚都钻?他也肯?”
桃夭点头。
客栈里都只有一床被子,若是不钻被窝她睡哪儿?
赵淑兰皱眉,“他怎么那么不懂事儿,这种时候都不知道疼你!”
桃夭解释,“他最近待我挺好的。”
“再好也不行!头三个月如何如何也得小心。你叫他忍一忍!”
赵淑兰见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想着她如今也有了孩子,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他若实在想得厉害,你用手,或是用……
正说着,“啪”一声响,桃夭吓了一跳,一转头,原来是木马被孩子推倒了,又回过头来,只听赵淑兰语重心长说,“绝不能叫他这个时候出外头偷吃,懂吗?”
桃夭有些没听懂出去偷吃什么,正要详细问一问,这时侍女进来报,“衙门今日来了贵客,郎君要在前头陪客就不过来用饭了。不过今晚会同夫人一块去听戏。”
赵淑兰道:“知道了,那就摆饭吧。”
这一打岔,桃夭忘了问方才“偷吃”的事儿,被赵淑兰牵着手去饭厅吃饭去了。
饭后,桃夭要走,赵淑兰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听戏了,我这得了好些戏票,你拿两张同他去听戏吧。”
说起这个,桃夭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他说他不想去逛灯会。”
“连孩子都有了他连这种日子的灯会都不肯陪你?”
赵淑兰瞧见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中有些气,教她,“既如此你还记挂着回去做什么,不如直接就在这儿午睡,到了下午咱们用完晚饭一块去听戏。”这种男人不好好收拾他以后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那哪儿成!”
桃夭连忙摇头,“你同姐夫去听戏,我去掺和什么!”
赵淑兰笑,“说你傻你还不信,你可以同我阿娘坐一块,又不是非要同我一处。”
桃夭闻言有些意动。
先生家的随从来了,有人陪着他,他定不会无聊。
其实就算是先生的随从不来,先生一个人也不会无聊,反倒是回回都是她在烦着他。
也许她不回去,先生更高兴呢……
可万一先生有事找她怎么办?
她一时犹豫不绝,赵淑兰眼波流转,“你知道今晚唱什么吗?”
桃夭问:“唱什么?”
赵淑兰道:“是你从前同莲生最爱的那出戏。”
桃夭最好一丝犹豫也没了,“去!”
“这就对了!”赵淑兰笑,“我叫人带你去客房午睡,精神养好了咱们晚上才好好听戏。”
衙门后宅客房里的床榻比客栈要舒服许多,可不知是不是身侧少了一个人的缘故,桃夭有些难以入眠,再加上屋外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实在被吵得睡不着,起身想要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一推开门,西屋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定是五郎醒了!
她赶紧要去看,才到门口孩子的哭声又止了。
她想着估计乳母已经哄着孩子睡了,又原路折返,路过赵淑兰的屋子瞧见窗户半掩着,不由地往里望了一眼。
这一望不打紧,她顿时呆愣在原地。
只见平日里穿着打扮极端庄的兰子姐姐身上只着了一件露出大半个雪白胸脯子的胭脂色齐胸襦裙,正面色潮红地跨坐在陈壁安的腿上。
这件衣裳她也买了,穿了一次就被先生给骂了。
后来又穿了一次,又被先生咬了。
此刻兰子姐姐穿了那样的衣裳,也被陈壁安咬了。
不过先生咬的是她的脖子,陈壁安咬的是她的唇。
桃夭也不懂两人这样咬来咬去有什么趣味,只瞧着陈壁安的手已经滑到兰子姐姐衣襟里去了,而兰子姐姐像是很舒服似的阖着眼眸微微喘息,伸手解着他的衣袍。
桃夭蓦地想起晌午时兰子姐姐提到“手”跟“嘴”的事儿,不知为何脸滚烫起来。
正想要看得更仔细些,陈壁安突然朝她这边望来。
她吓得立刻矮下身子贴着墙根离了窗子。待到回到客房后,她赶紧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出来了。
难道兰子姐姐说的用手跟嘴就是这个意思吗?
许是她在被窝里闷了太久,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色都暗了。
她赶紧起床,一开门就见赵淑兰同张氏坐在院子里逗孩子玩儿。二人一见她起床,笑眯眯同她打招呼。
桃夭看着穿戴整齐的赵淑兰,不知怎么又想到那屋瞧见的情景,脸不自觉红了。
赵淑兰问:“怎么了这是?”
桃夭连忙摇摇头,装作无事走过去,与她们一块逗弄着孩子,目光却总是瞟向赵淑兰涂了胭脂的唇上。看来看去,也没瞧见见有牙齿印,心想陈壁安定是十分心疼兰子姐姐,所以才没有用牙齿咬。
不像先生,一点儿都不晓得怜香惜玉!
想起谢珩,她又不自觉抬头看看天,心想都这么晚了,也不知先生在做什么。
实在不行,她就拿了票回去再问问他要不要去听戏,总不好丢他一个人在家里。
思及此,她就坐不住了,同赵淑兰说了一下。
赵淑兰见她魂不守舍,也不留她,亲自将她送出门去。
才到门口,桃夭就瞧见陈壁安同一身形颀长,清风朗月的青袍郎君从衙门口走出来。
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昨夜赔给自己糕点的郎君,忍不住问:“那个郎君是姐夫的朋友吗?”
赵淑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是你姐夫的故交,就是金陵沈家那个沈二郎。”
“竟然是他!”桃夭微微有些震惊。
金陵沈家那个精才绝艳,十七岁时连中三元的沈家二郎沈时,整个江南道无人不晓,就连莲生哥哥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
据说他本是状元的,但是那届的前三甲里另外两个年纪都大了,是以太子殿下钦点了他做探花郎。
赵淑兰不知道她已经见过对方,道:“他打马游街那日我刚好也在长安,那日的盛况空前未见。全长安不晓得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朝骑在马上一袭红袍,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掷花,就连当朝最受圣人宠爱的安乐殿下也亲自送了一只芍药给他。”
桃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地又朝一袭青袍,如同朗月入怀一般的谦谦君子看了一眼,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她立刻低下头来,又听赵淑兰低声道:“听你姐夫说太子殿下当时有意重用他,可恰逢沈家太夫人去世。他如今丁忧已有三年,怕是很快要回长安。眼下你姐夫在户部候补了一个闲差,恐怕明年就要回去。”
桃夭一听她明年要回长安,心里头有些不舍得。
赵淑兰说起这个,眼圈也微微有些红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见城里的灯已经次序亮起来了,这才告辞。
赵淑兰要叫人送她,桃夭想着客栈就在隔壁街,不想麻烦她,道:“这么近,我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这几日灯会,县令怕出乱子,早晚都安排人巡街。
赵淑兰也不勉强她,只叫她晚上别错过看戏的时间,“他若真不来,你就一个人来,知道吗?”
桃夭笑,“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告别赵淑兰,桃夭顺着街道往客栈方向走。
这时夜幕早已降临,满城的花灯已全部点亮。街上上头戴脸谱,手提花灯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朝着西街护城河放花灯去了。
对县城也不熟路,再加上人实在太多,本就方向感极差的桃夭混在熙攘的人群里更加没了方向,被人群挤着不断向前走。
她心里着急,见旁边一空出来的花灯摊位,赶紧挤了过去,谁知这时一不小心被人拌了一脚,眼见着就要摔倒,突然被人扶了一把。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一回头竟然瞧见一个脸上带着牛郎面具,一袭青袍的郎君。
她呆呆望着那人,突然想到两年前她最后一次同宋莲生来城里逛灯会,也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被人给冲散了。
她急得在原地大哭,一回头便瞧见一袭青衣的宋莲生站在万千花灯前望着她笑。
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生了他的气。
气他这样逗她。
气他突然这样消失不见。
也就是那次,他告诉她,这世间的人总是要散的。
“人来由他来,人去也由他去,夭夭千万莫要为此难过。若是有缘,下辈子自会再见。”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桃夭望着眼前的青袍郎君,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摘了他脸上的脸谱。
脸谱下是一张眉目清隽的面孔。
不是莲生哥哥。
桃夭心想她与莲生哥哥的这辈子其实早已经过完了,若是要见,怎么都得等下辈子。
不过没关系,她一点儿也不急。
岁月这样漫长,待她过完这辈子,将来遇见要好好说与他听。
她会告诉他,她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不仅给自己找了一个极好夫君,还生了可爱的小宝宝,过得很好很好的。
沈时看着眼前突然之间泪流满面的少女有些无措,想要替她揩去眼泪,她已经自己用衣袖抹干净,道了一声“多谢”。
沈时温和一笑,“这么巧,又撞上了。”
莲生哥哥都夸过的人定不是坏人。
桃夭抿了抿唇,“确实巧。”
沈时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一个人出来逛灯会?”
桃夭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出来逛灯会,我是迷了路,被一路挤到这里来。”
他又笑了。
他是在笑话她吗?
桃夭微微低下头去,“那,那我先走了。”
他问:“你知道路回去了?”
桃夭楞了一下,环顾四周,瞧着陌生的街道,连来时的路都不记得了。
他道:“若是不介意,我送小娘子回去吧。”
桃夭连忙摇头,“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时道:“你方才不是在衙门口瞧见我了。难不成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桃夭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若是再不回去,恐怕先生就要等急了。
他将一盏兔子花灯递给她,嘴角微微上扬,“方才猜灯谜送的。不知小娘子介不介意我借花献佛?”
*
客栈内。
谢珩看了一眼桌上新买的却已经凉透了的糕点,问:“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齐云知道他其实是在担心出去一日还没回来的小寡妇,也不敢胡说八道,道:“不如微臣去找找?”
谢珩冷冷道:“找她做什么,难道她自己不晓得回来?”
齐云问:“那,殿下要先用饭吗?”小寡妇不回来,他也不吃饭,就这么一直干等着。
谢珩摇摇头,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糕点,“去找她回来吧。”
齐云松了一口气,正要出门去寻人,又听他道:“算了,还是孤亲自去找。”
街道上到处都是手提花灯,戴着各色脸谱的人。
谢珩一路走去,目光不断的扫过两侧的花灯与各种新奇的玩意。
小寡妇见着什么都喜欢,指不定被两侧的小玩意绊住眼睛才回来这样晚。
行至那间点心铺子时,他想起下午买的早已经凉了,便叫齐云又重新买了一份回来。
齐云才走不久,他瞧见迎面走来一个着淡绿色窄袖襦裙,身段窈窕的女子。
正是久久未归的小寡妇。
谢珩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去,正要叫她,却瞧见她身旁还有一身形颀长,脸上带着牛郎面具的青袍郎君。两人似关系很好,边走边说着话,快要靠近时,小寡妇突然在一处卖脸谱的摊位前停下挑选脸谱,每戴上一个都要去看那青衣郎君。
谢珩不用听都知道她必定不知羞的问那青衣郎君她美不美。
那郎君不知同她说什么,她捧着脸谱仰头看着他笑,两侧酒窝若隐若现,乖巧又可爱。
这个小寡妇果然是一点心机都没有,同谁都这样好,见谁都要这样笑!
这时直到买完糕点的齐云回来,顺着谢珩的视线望去,喜道:“那不就是主子的义妹吗?”话说,她身旁那个青衣郎君是谁啊?”
他下意识觑了一眼谢珩,见他面容阴沉,薄唇紧抿,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他问:“那个人生得很好看吗?”
齐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虽戴着面具瞧不大真切,不过身形到颀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颇具有大家风范,瞧着应是个世家子弟……”
一旁的齐悦瞟了一眼越听面色越阴沉的谢珩,冷冷打断他,“这天底下的男子自然都不及主子万分之一。”
齐云立刻住了口,小心翼翼觑了谢珩一眼。
谢珩轻轻按了按眉心,“你去问问她还要不要回去!”
一旁的齐悦拉着齐云朝着桃夭走去。
走远了,齐悦低声骂道:“你这个笨蛋真是记吃不记打!你几时见过殿下关心过一个男子的容貌,难道没瞧出来殿下是吃醋了么!”
这世上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在一个女子面前自然也是一样的。
齐云惊讶。
他不是都在帮人家选赘婿吗?
这是吃哪门子的醋?
不远处,才挑好脸谱的桃夭瞧见齐云跟齐悦,惊喜,“齐大哥,你们也出来看灯会了?”说着往他们身后望去,却并没瞧见谢珩,眼神里流露出失望。
看来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同她看灯会的。
齐云指了指谢珩所在的方向,“主子正在那儿等娘子。”
“先生也来了!”桃夭闻言眼神亮了亮,给了钱拿着手里的脸谱就顺着齐云指的方向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沈时只眼望去,身形窈窕的少女提着裙裾急急穿往来的人群,迫不及待朝着自己的夫君走去。
他欲要瞧清楚她的夫君生得什么模样,可人实在太多,只瞧着她已经止住脚步,想来是已经见到自己的夫君。
倘若真是她……
一瞬间,他眼底浮现出无限落寞来。
远处。
桃夭见谢珩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知道定是自己回来晚了他不高兴,赶紧把手里新买的脸谱递过去哄他,“送给先生的!”
谢珩想起那青衣郎君戴着的牛郎脸谱,又看看她递过来的猪八戒,正要说拒绝,她已经替他戴上。
谢珩要摘,只见她扬了扬手里的脸谱,笑,“我买的是一对,先生喜欢吗?”
谢珩瞧着她手里的“猪八戒”,手收了回来,不动声色问:“约了人逛灯会?”
说这话的时候,睨了一眼正朝他们二人走来的“牛郎”。
她突然弯腰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原来昨晚非要给我买糕点的郎君竟然是沈家那个出了名的探花郎。”
沈探花?
谢珩仔细回忆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眉目清隽的少年郎。
他想起来了。
怪不得她才见人家一面就念念不忘,背着他同人逛灯会,原来是那个出了名的探花郎沈时。
这时沈时已经走到他二人面前,目光落在坐在轮椅上的谢珩身上。
见他衣着虽质朴,脸上虽戴着一个极丑的脸谱,可周身贵气逼人,非一般人物。
他来万安县好几日,并不曾听说过万安县来了什么大人物,不动声色问桃夭,“这位就是小娘子要寻的人?”
桃夭生怕说“夫君”谢珩会不高兴,忙介绍,“他是我哥哥。”
她话音刚落,谢珩手里刚给她买的糕点捏得粉碎。
这个小寡妇,昨夜还赖在他怀里说想他想得睡不着,今日瞧见旁的男人就说他是“哥哥”,简直是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说:
「1」:白居易《长相思?汴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