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1)

蟠虺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二人低声谈论了一阵,曾本之只听到最后的一呼一应。一个人说,看来熊达世有麻烦了。另一个人说,只怕不是麻烦,而是灾难。曾本之对“熊达世”这个名字很敏感,正是“熊达世”三个字让他突然警觉起来。

“谁有麻烦,谁有灾难?”曾本之随口问了一句,不待别人回答,又说,“如果这个云南人与熊达世有什么冲突,一定与九鼎八簋有关!”

郑雄和老省长有些惊讶。老省长本想让郑雄开口问,见郑雄不敢,只好亲自问曾本之,怎么知道熊达世的。曾本之也不隐瞒,就将在黄州的那点事一一与他们说了。听曾本之提及那只甬钟,郑雄和老省长都笑了。接下来他们也将熊达世同一个云南人做交易的事说了一遍。在讥笑熊达世将黄州禹王城楚墓里预埋的仿制甬钟,当成青铜重器这一点上,三个人的心情没有多少区别。

老省长自然不会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上多费口舌,他通过郑雄主动发出邀请,曾本之又同意见面,如此机会实在难得。因为有更重要的话要说,老省长强行扭转话题,突然问曾本之:“这曾侯乙尊盘真的不可仿制吗?”

曾本之想也不想就回答:“世界上的东西,只要是人做出来的,一定可以复制。”

老省长又问:“真的动手,需要多长时间?”

曾本之说:“完成全部工艺,半年时间就差不多。当然,能不能仿制成功是另一回事,我说的是工期。”

老省长不解地回:“仿制曾侯乙编钟怎么花了几年时间?”

曾本之说:“仿制曾侯乙编钟时用在铸造上的时间并不长,但编钟是要按音阶发音的,为了调音多花了许多时间。曾侯乙尊盘没有调音的问题,只要工艺对路,从制模到浇铸,要不了多长时间。”

老省长说:“当初请你当会长,你没答应。能不能请你当顾问?”

曾本之忽然变了语气,生硬地回应:“难道你不怕我这老朽会坏了你们的好事?”

接下来老省长的话却让曾本之不好再生硬了:“听郑雄说,你想申报院士。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在北京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好朋友,必要时可以替你打通一下关节。搞学术研究的人,能弄上一个院士头衔,比顶着厅长和部长的乌纱帽还管用。”

郑雄补充说:“老省长一直很关心你,总在问你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照顾的。我就提了一下院士的事,老省长马上打电话到北京,找了好几个人打招呼。”

曾本之找到说话的机会了:“听你们说话的意思是我不够资格,还需要你们帮忙走后门,是不是?”

三个人正在尴尬,曾侯乙馆外面响起争吵声,听动静是博物馆相关负责人要取消一位志愿者的资格,收回其佩戴的胸牌。不一会儿,先前转到别处的沙璐突然跑过来,冲着郑雄说:“我晓得是你在捣鬼。凭什么让博物馆取消我的志愿者资格?”

郑雄面无表情地说:“博物馆不是吉庆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说!”

沙璐任性地说:“我明白了,你是靠失蜡法起家的。我说曾侯乙尊盘不是用失蜡法制造的,是在砸你的饭碗。你以为不让我当志愿者就能封住我的嘴吗?等着瞧,回头我就上微博,将你的糗事贴到互联网上去。”

一旁的万乙连忙阻拦:“微博是‘愤坑’,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还是从学术上多讨论。”

沙璐用一根玉指指着眼前几个人说:“你们都是所谓的权威,容得下我的道理吗?要是容得下道理,当初就不会用那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失蜡法当做学问蒙人。铜头铁臂火眼金睛会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失蜡法来去无影无踪,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难道你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郑雄真的生气了,他狠狠地说:“不要以为穿着一身老虎皮我就治不了你。再不滚,我就让你们局长来领人!”

老省长这时出面做好人:“姑娘,你也不要太无知者无畏了,青铜重器的事还是听专家的。到博物馆当志愿者可不是给塔利班当人肉炸弹,仅仅不怕死还不行。还是回去补补课,过些时再来重新面试吧!”说完沙璐,他又劝郑雄,“专业选手也不要太不将业余选手当运动员了,凡事都要以理服人。若是连一名博物馆的志愿者都说服不了,你们的理论就需要完善。”

老省长一开口,沙璐就不再做声了。老省长当官久了,其样子有些不言自威,作为警察的沙璐,对这样的威严有种职业习惯上的臣服。

这时,老省长的秘书小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边递上手机,一边小声告诉老省长,熊达世有事找。老省长对着手机说了十几个单音节的嗯字,直到最后才说了一句:“欢迎来武汉,下飞机后先见面再说,我请你吃饭。”

在曾侯乙馆转了一阵,临分手时,在郑雄的暗示之下,老省长再次提及申报院士之事,他说自己在岗和不在岗时,只要与院士二字有关的事情,从来都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认真对待,希望曾本之自己至少要有百分之百的认真态度,能不能当上院士是一回事,想不想竞争院士则是另一回事。

曾本之无法否认,每次听到“院士”二字,自己的心跳就会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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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肆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一连几个星期,曾本之没有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静思,如果换成普通人也叫发呆。静思也好,发呆也罢,在曾本之心里不时回荡着这首《梁父吟》。他很想让自己确认,申报院士之事就是那杀死齐国三位勇士的两颗桃子。每到需要做决定时,曾本之便发现,要割舍那些披着“院士”外衣的与名利紧密相关的东西,自己还少了一些力量。他不可能不明白,郑雄在这种时候抛出“申报院士”的招数,其真正目的是不让自己出面否定失蜡法。一旦失蜡法被考古学界打入冷宫,相比年事已高的曾本之,整整年轻一代的郑雄所受到的负面影响显然更大,甚至也有被打入冷宫的可能。想当年,为捍卫失蜡法,郑雄挺枪立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被击败的人就成了他一生的对手。一旦得到机会,对手们的反扑就会酿成郑雄的灭顶之灾。

实在无法做出决定时,曾本之便让自己的思绪再次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