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地盯着悬挂在正面墙上的那幅曾侯乙尊盘黑白照片冥想。除此种种,再无别的可能。
同曾本之这些时所做的怪梦相比,晚餐桌上的气氛更加怪异。按道理,像郑雄这种身份或者说是身价的人,能够受邀到庄省长家做客,学术至上的曾本之离官场政治很远,可以喜怒不形于色。然而,作为妻子的曾小安,读博士之前又在省政府外事部门工作,省政府一号官员对自己丈夫如此宠幸,却连问一声的意思都没有,那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好像自己是普京家的柳德米拉,或者是马英九家的周美青。受到曾本之和曾小安的影响,安静后来除了在七点三十分时提醒郑雄,别迟到,该出门了,再也没有特别关心的表示。
总之,郑雄出门之前,曾本之没问郑雄如何会受到省长的家宴之邀,连看他的目光里也没有画问号。曾本之不问,郑雄就没有必要主动说什么,何况他还要赶在出门赴约之前,仔细设想与省长在家里单独见面可能涉及的话题。
郑雄凌晨一点才回家,按理说家人都会存疑,一省之长不说处理那些由北京主导的事务,单单是准备去省内各种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批阅一百多个部门递上来的形形色色的报告,就够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哪有请人到家里闲聊,直到凌晨才放行的道理?奇怪的是,家里的人全都没有反应。
郑雄回家时,至少曾本之是知道的,因为曾本之的书房里还亮着灯。郑雄曾打算敲门打声招呼,手都举起来了,忽然听见门那边一声长叹:“楚——”
对曾本之深夜独自说出来的这个“楚”字,郑雄绝对不会听错。
像精心挑选过,说话时的吐字发音还算规范的曾本之,保留了几个用特殊方法发音的字。最特殊的就是这个“楚”字,明明要发闭口音,曾本之几十年如一日地发成开口音。为此,不知被安静和曾小安笑话多少次,更不知被楚楚抗议和警告多少次。曾本之就是不改,还说只有如此发音,才是楚国的“楚”,楚学的“楚”,才是青铜时代的“楚”和惟楚有才的“楚”。前天晚餐时,楚楚还冲着曾本之撒娇,他的名字是闭口音的楚楚,曾本之若是再用开口音的楚楚叫他,就要罚曾本之将楚字的汉语拼音写一百次。曾本之当时答应了,喝了几口汤,再叫楚楚,提醒他别烫着时,曾本之还是将嘴唇张得开开的。曾小安当即创造了一个新概念,将曾本之的这种顽固不化,称为语言上的生态保护区。说到底,曾本之所说的“楚”字音,也就是黄州一带方言。人的一生,越到老年,后期训练出来的语言能力退化得越快,相反,那些童年时牙牙学语的方言,哪怕几十年不使用,也会自动成为一个人终老时最为流利的话语。活到七十岁,就应当不管别人如何听,只要自己说得舒服就好。曾本之是黄州人,自然觉得黄州的“楚”字说起来更舒服。
郑雄将手举在空中,待“楚”的回音在寂静夜空中一丝丝散尽了,这才在那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隔着门请曾本之早点休息,年岁不饶人,不要太熬夜了。
郑雄在曾小安身边躺下来时,那只浑圆的胳膊就伸在手边。
一股抚摸的渴望从郑雄心里油然而生。然而,一顶蚊帐从房顶吊下来,像金钟罩一样将曾小安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的。郑雄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将自己的身子平放在蚊帐没有罩住的大床的另一半上。
在进入梦乡之前,郑雄用较短时间将去庄省长家的情况回味一遍,重点回味的却是从庄省长家出来之后。很可惜,他不能不回味曾本之近乎**的一声:“楚——”这声长叹让郑雄经历了一天当中的所有兴奋之后,终于产生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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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陆
一觉醒来,刚睁开眼睛,郑雄就看到一双明丽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不等他有所反应,那双眼睛便像流星一样飘然而逝。等到郑雄身上的自主神经全部活动起来时,曾小安已经将身上睡眠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了。曾小安走出卧室的那一刻,再次冲着郑雄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虽然早已忘了上一次曾小安冲着自己笑是什么时候,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并没有让郑雄产生过多的联想,直到后来发生一连串事情,再回忆这些,他才明白原来曾小安的笑里藏着一大堆心里话。这些话包含如下主要内容,郑雄昨夜回来晚了不要紧,甚至从此不再回到这所房子里来也不要紧,如此好聚好散,说不定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成为男闺蜜。
郑雄来不及细想是否还有其他原因,就听到曾本之在客厅咳嗽。
这是曾本之夜里又梦见甲骨文的明显信号。在没有梦见甲骨文之前,曾本之每天早晨起床后,第一件事情是吟诵某件青铜重器上的铭文。
郑雄赶紧披上衣服来到客厅,冲着曾本之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早安!”见曾本之的表情与平时没有两样,郑雄才放心地问:“夜里又遇上甲骨文了?”
曾本之点点头,然后摊开巴掌,露出一张便笺,上面有一个毛笔写的甲骨文文字。甲骨文虽然只有两千多个字,但每个字的异体字少则几个多则几十个。像郑雄这样看着眼熟,却认识不了,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表明对甲骨文有经常性接触,过了心理排斥关,变得有感情了。
不待郑雄发问,曾本之主动说:“夜里做梦时,我就说过这一次自己一定会胜出,醒来后躺在床上一琢磨,还真的破解了。”
曾本之喜欢将甲骨文的异体字称做是地雷阵,研究甲骨文也必须像排地雷那样,发现、排查和解决,既枯燥,又危险,也荣耀,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对昨天夜梦里出现的甲骨文,曾本之强调:“百分之百准确,这个字也是楚!”
话音刚落,楚楚从儿童房里跑出来,一把捂着曾本之的嘴,连连说:“我一定要改名,不叫楚楚了,免得外公屡教不改总犯错误。”楚楚停顿一会儿继续说,“被同一块石头绊倒的人,叫做什么?我不会说脏话,外公,你自己想明白去吧!”
楚楚一本正经的样子,将家里的人全逗笑了。
这种轻松快乐的情绪,一扫昨晚的沉闷,陪着郑雄来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来到一个电视会议的会议厅。郑雄在人群中端坐了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