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次日.他起得晚.想喝林灯心草茶.便走出家门.顺著山坡往下走一小段路.在一道山泉间取水.山泉水形成一座小池塘.边缘都结冻了.霜花勾勒出岩间乾苔的形状.
都已是大白天.太阳却照了一小时也照不到这座山的巨大山肩.因为整个弓忒岛西部在冬季的早晨.从海滨到山巅.都受不到日照.只是一片宁静晴朗.这位法师站在泉水边.观望下坡的山地、海港、与远处今茫大海时.听到有翅膀在头上鼓动的声音.他仰头一看.稍稍抬起一只手臂.一只大老鹰咻地飞下來停在他腕际.老鹰像训练有素的猎禽般.附著在他的手腕上.沒有链子.也沒有皮带或铃铛.它的爪子紧抓著欧吉安的手腕.斑纹翅膀颤抖著.金黄的圆眼睛虽显迟滞但野性仍在.
「你是信差.还是信息本身.”欧吉安温和地问这只鹰.“随我來--”他说话时.老鹰凝望著他.欧吉安沈默了一下.“我猜想.我曾经替你命名.”说著.他大步走回家.
进了屋子.手腕还一直凄著那只鹰.这时.他把老鹰放到炉床上方的热气中.让它站好.然後喂它水喝.老鹰不肯喝.欧吉安於是开始施法.他十分安静.编织魔法时运用两手多於念咒.等法术完全编好.他沒看炉上的隼鹰.只是轻声说道:“格得.”等了一会儿.他转头起身.走向站在炉火前发抖.双眼疲钝的年轻人.
格得一身华丽的奇装异服.以毛皮与丝、银制成.只是衣服破了.而且被海盐弄得僵硬.他憔悴驼背.头发垂挂在有疤的脸旁.
欧吉安取下那件华贵但沾泥带土的斗篷.带他到这个学徒曾经睡过的凹室.让他在草床上躺下.小声念了安眠咒语.他一个字也沒对格得说.因为他知道格得这时候还无法说人语.
欧吉安小时候.和多数男孩一样.曾认为利用法术技艺任意变换身形.或人或兽.或树或云.如此扮演千百种身分.一定是很好玩的游戏.成为巫师以後.他了解到这种游戏的代价.就是失去自我、远离真相.一个人停留在不是原形的变形中越久.这些危险就越大.每个学徒术士都晓得威岛包吉巫师的故事:那位巫师很喜欢变成熊形.变形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之後.那只熊在他身上长大.他本人却死了.所以他变成一只熊.还在森林里杀了亲生儿子.后來被人追捕杀死.沒有人晓得.在内极海跳跃与众多海豚.有多少只本來是人.他们原是有智慧的人.只不过在永无静止的大海里嬉戏.高兴地忘了他们的智慧和名字.
格得出於激烈的悲痛与愤怒.才变成鹰形.他一路从瓯司可飞返弓忒岛途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飞离太古石和黑影.逃开那些危险冰冷的岛屿.回冢.隼鹰的愤怒和狂野.原本象是他自己的愤怒与狂野.设來也完全成为他的;他想飞翔的意志.也成了隼鹰的意志.格得就是那样飞越英拉德岛.在一座孤独的森林水池喝水.接著又立刻振翅飞翔.因为害怕背後追來的黑影.就这样.他越过一条宽阔的海上航道.名为“英拉德之颔”.又继续一直向东南飞.他右侧是欧瑞尼亚的淡远山峦.左侧是更为淡远的安卓岛山脉.前方只有海洋.飞到最後.他才看见汹涌的海浪当中突出一波不变的海浪.在前方屹立高耸.那就是白色的弓忒山巅.这次日夜大飞行.他等於穿戴隼鹰的双翼.也透过隼鹰的双眼观看天地.最後他渐渐忘了自己原本知道的想法.只剩下隼鹰知道的想法:饥饿、风、飞行路线.
他飞对了港口.要让他回复人形.柔克岛有几个人能办到.而弓忒岛则只有一个人.
------------
地海古墓
"" ="(\'" ="">
暮光朦胧的深幽山谷里,苹果树含苞待放,躲在阴影中的枝枒群,偶见一朵早开的苹果花,红白交呈,宛如一颗幽光微现的星辰
. 乍被雨水淋湿的浓密新草,沿着果树间的小径蔓延,小女孩在草地上快活地跑着。她听见这声呼唤,没立即返家,反倒再绕一大圈。母亲在小茅屋门边等候,身后衬着屋内火光,她凝望着蹦蹦跳跳返家的女儿,那小小身影有如树下渐暗草丛中迎风摇曳的蓟花冠毛。
茅屋一角,父亲边清理一枝粘黏泥土的锄头,边说:干嘛管那孩子?她们下个月就要来把她带走,不再回来。干脆当她死了,进了坟,再也见不着。干嘛紧守着注定不是妳的东西?她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要是她们能付点卖身资,那她还有点价值,但压根没这回事。既然是白白带走,就甭再费心了。
母亲一言不发,依然注视孩子;孩子半途停下来,仰望果树缝隙间隐隐约约的天空。高山群树之上,俗称黄昏星的金星正散发耀眼光芒。
她不是我们的孩子。自从她们来到这里说恬娜就是她们要找的护陵女祭司起,她就不再是我们的了。妳为什么还想不通?男人的声音严苛无情,满溢怨气和酸苦。妳还有四个孩子,他们会留下来,但这女孩不会。甭替她操心了,随她去吧!
时候一到,女人说:我自然会放手。这时,小女孩光着白皙的小脚丫跑过烂泥地,到家了。母亲弯腰抱起女儿,转身进屋时还低头亲吻她发梢。女儿的头发黑,而她自己的头发在摇曳的炉火映照下,看起来是淡色的。
男人赤足站在屋外泥地,脚底起了阵凉意。头顶上方,明朗的春季天空渐渐暗了。暮色中,他满面悲凄:那是颓唐、沈忿的悲凄,但他自己永远找不到足以宣泄悲情的字眼。最后,他耸耸肩,尾随妻子进入火光掩映、稚语回荡的小茅屋。
第一章被食者
高昂号角声吹鸣又静止。划破此刻寂静的,仅是节奏轻缓如心跳的鼓声,以及应和鼓声行进的脚步杂沓声。宝座殿屋顶的石板和砖瓦有一大片已成排坍塌,时隐时现的斜阳透过屋顶缝隙和缺**进来。时间是日出过后一个时辰,空气宁谧而清凉。堆聚于大理石地砖间的杂草枯叶,叶缘结了霜,女祭司们的黑长袍拂扫而过,轻轻发出哔剥声。
她们每四人排成一列,从双排柱间穿过宽广大厅。单鼓咚咚,无人言语,无人举目观顾。着黑装的女孩手持火把,火炬行经日光照耀处便显橙红,进入昏暗后则益形明亮。宝座殿外的台阶站了些男人,分别担任卫兵、号手和鼓手。大门内只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