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口渴(1 / 1)

玉软花柔 李竹喧 335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2章 口渴

  崇仁坊街南榆林巷中往百尺, 有一处三进?宅院。其间飞桥阑槛,明暗相通。

  此地?多豪左富商聚集,故而这宅院自外表看来并不算得打眼。

  宅中主?人居处, 青竹翠簇,极尽清幽雅意。室中设一案,上有抄录至半的?《黄庭经》,字迹飞白?俊逸, 不难看出主人的随和拔俗。

  可此刻跪在?内堂的人却似乎颇为畏惧这位信道奉善的?主?人。

  眼下已密密出了浑身冷汗, 穿堂夏风吹过, 如黏凉的?蟒蛇游鳞过背, 令他更加克制不住地?战栗。

  若长公主?得以亲自?一观, 便?能自?那双眼看出,此人正是昨夜提刀同她有过对视的?异族男子。

  可此刻再望, 这人分明是骨相平缓的?中原人长相, 哪里是什么宣阗刺客。

  面容平凡的?男子独跪两个时辰, 方等得沈夷白?归来?。

  来?人眼含冰霜, 大步自?他身旁掠过时, 青纱道袍裾角直直打过这男子的?面颊, 痛意刮过脸侧, 他却丝毫不敢闪避:

  “郎主?,属下昨夜失手?, 请郎主?赐罪。”

  沈夷白?凤眼微弯, 回身露了个风骨蕴藉的?淡笑:

  “尔等若当真知罪,何不如死了干净?”

  那男子被这状若调笑的?话语激的?惧意更甚。连连叩首谢罪道:“属下知罪,求郎主?饶命。”

  沈夷白?面上笑意更大, 闭眸听了半晌方才觉得无趣,闲闲抬手?止了。

  复道:“这次便?罢, 且先记上。我问?你,你们昨夜可有露出什么端倪?”

  下首的?男子忆及自?己同长公主?的?对视,垂眸平声道:“未曾露出端倪。”

  “那死了的?那几个呢?”

  “已经划了脸,扔到渠沟中去了。”如今正是炎夏,待官府的?人找来?,那些尸首莫说面貌,恐怕早已辨不出人形了。

  “甚好。”

  “崔慎将汝等如何安置?”

  “皆分散于崔郎君旧时行商,交结的?友人商队里,共十?余家。”

  战战兢兢的?男子屏息待了片刻,未再听得指令,他正欲悄声告退,忽又忆及某事。

  请示道:“那名怀妊的?妇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谈及此事,沈夷白?面色更寒一分,掀唇讽笑道:

  “如何处置?无用的?牛马罢了。”

  那属下听懂了他的?话意,背脊上如同被毒蛇跗骨的?惧意更甚一分。

  沈夷白?却丝毫不觉自?己的?残忍刻毒。

  那妊妇本就是寻来?扮作晚晚尸首的?替身罢了,在?沈夷白?的?计划里,昨夜事发,长公主?将会不幸身殒乱局之中。

  至此世间再无元承晚这个人。

  有的?只会是数日后才能被发现的?,一具辨不清面目的?妊妇尸首。

  届时她存世的?所有痕迹都将被抹去,晚晚只会是寄附于他一人掌中的?小雀儿。

  金屋为笼纱作衣,他要在?她皙白?赤足之上缠以金链,日日宠而爱之,只为他一人胤嗣绵延。

  可惜又生了些波折,倒是不甚顺利了。

  .

  元承晚自?送别过沈夷白?,便?径直去寻了裴时行。

  那男人极有骨气地?依她所言,甫一回府便?独自?闭门在?书房。

  待她自?侍人口中问?得驸马下落时,裴时行书案上已堆起了一摞小山似的?籍册。

  书房格心隔扇门吱呀一响,裴时行头也未抬,却一早便?自?熟悉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人。

  怀妊多辛劳,她如今的?蛩音又沉了些许。

  他眼风不动,俊面绷的?肃严:

  “殿下凤驾来?此所为何事,臣尚有满室案牍要理,恕臣无法?伴驾陪侍。”

  元承晚轻挑娥眉,无声失笑。

  同裴时行小儿相处久了,长公主?也算摸清了他的?坏脾性。

  此人时而沉稳睿智,不止腹中这小儿,便?是连她的?师长也当得。

  时而却如眼下一般吊出一张冷面,状若拒人千里之外;细瞧上去,这男人连眨动飞快的?眼睫处,也落满了“快来?哄我”的?乞求。

  可他似乎也是十?分好哄的?。

  长公主?立在?原地?,端凝他片刻过后,红唇勾出明艳笑意,缓自?踱步上前。

  裴时行笔头一顿。

  下一瞬复又继续在?书纸上划出沙沙声响,是这晴照方好的?室间唯一声响。

  “裴时行。”

  几息过后,终于多了一道声音自?他侧畔传来?,娇柔甜脆,话音是一贯的?命令口吻。

  他抿紧薄唇,不应。

  “含光?”元承晚呶呶嫣红朱唇,语气放得酥柔,却又带了挑弄意味。

  一袭家常月色长袍的?男子终于被这话里的?钩子勾出了动作。

  却只是揽袖自?案上另取了一摞公文。

  长公主?此刻极为好性儿,复又悠容上前两步。

  这下倒是激的?裴时行僵了肘臂,一动不敢动了。

  只因她的?肚腹鼓鼓高隆,正昭彰地?闯入他的?视线,被金缕罗襦层层遮覆在?下,无端朦胧些带了罪孽恶欲的?诱惑。

  却又好似一种明晃晃的?控诉。

  裴时行生怕一不小心胳膊肘便?拐着了她。

  他既不动,那便?由长公主?来?动。

  一袭蹙金千褶芙蓉裙的?丽人一手?托着日渐笨重的?肚腹,另一手?却覆到了裴时行掌背上,试图将自?己细白?的?指穿入裴时行掌间。

  “郎君。”

  只这么两个字。

  她的?话音里好似裹了黏哒哒的?花蜜,正酥麻地?倾入男人的?耳心子里。

  方才坚贞孤傲似铁石心肠的?男子终于有了动作,护着这笨拙又妖冶的?小公主?,将她横抱在?自?己膝上。

  可惜这声郎君只抵了他一半的?怒气,另一半正化?作酸意,在?他的?话语里蠢蠢欲动:

  “元承晚,别以为你予我一个眼神,我便?会轻易原谅你。”

  “你这女子,甚是狠心。”

  长公主?听他口中坚决的?控诉话语,其间威力简直不及头发丝滑过体肤。

  心下无波。

  她主?动探出一双藕臂勾紧了裴时行脖颈,罗袖滑落至臂弯之上,露出花叶鸳鸯金钏,轻轻晃了晃:

  “郎君莫要污本宫清白?,本宫自?是用心良苦。表兄是远来?之客,偏你时常作出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当着外人,岂不是有失体面。”

  “更何况——”

  她着意地?顿了下,一双曼睩妙目自?怀中觑望他的?面色:

  “不见反而清净,你若不见,便?不必在?心头积郁这许多的?怒气。”

  话虽说的?不甚真诚,但裴时行仅存的?另一半怒气已然摇摇欲坠。

  “你话中之意,说的?是内外有别,沈夷白?为外,我为内?”

  他话音仍是冷淡,却极好地?抓取了重点。

  “这是自?然。”

  她既有意同裴时行做一对真夫妇,那他便?为亲为内。

  至于表兄——

  不知裴时行何以生出这般离奇的?类比?

  但狡黠的?长公主?自?然不会将心里话说出来?,她勾下裴时行脖颈,送上一个清凉鲜媚如烟云的?吻。夸赞道:“郎君冰雪聪明!”

  裴时行顺从地?为怀中美?人俯首,恨恨吮尽她口中甘甜。

  而后顶着唇上半污的?口脂,冷笑一句:

  “油嘴滑舌的?坏女子。”

  不听话中意而听话外音,这便?是已经将他哄好了的?意思。

  长公主?方才被闷染出晕红的?面靥渐渐缓复过来?,越发的?貌如花光,艳发不定?。

  却在?心底暗骂裴时行愚笨粗鲁,至今亦学不会亲吻。

  但她此刻尚有正事要问?:

  “裴时行,整十?二个时辰了,竟还是未能找到昨夜刺客么?”

  “三司并皇城卫都出动人马倾城搜寻,但至今仍无所获。”

  城中九门皆由城门郎每日晓暝传呼,按禁而应时奉钥启闭,但九门之中的?朝凤门乃是不受夜禁,警夜巡昼,常年不阖。

  如今九门皆封,只为查探贼人踪迹。

  但若再封下去,百业俱废,民间必然怨声载道。

  长公主?心如悬黎流光,已然察觉到了裴时行此刻的?情绪。

  她一双澄明妙目朝他觑望而去:“你看起来?十?分笃定?,并不着急?”

  裴时行扬眉望她一眼,真心实?意回赞道:“殿下才当真是冰雪聪明。”

  “那敢问?驸马的?计策为何,可否说与本宫一听?”

  又不唤他郎君了,裴时行呵然讽笑,话中带刺:

  “还是冰雪聪明的?殿下自?己想罢。”

  他又是一副坚贞傲然之态了。

  长公主?腕间力道未松,勾他垂首,仍不许他直起颈子。

  十?二时辰已过,有司已将城中所有的?异邦人都查过文牒,搜问?一遍,却至今一无所获。

  要么是他们躲了起来?,要么是他们招摇于市井,已然混入寻常百姓之间。

  可上京城繁华物阜,人烟稠密,纵贼子暂时有藏身之处,人多耳目杂,再兼三司威力,他们注定?无法?潜藏太久。

  若当真如此,便?是在?同官府博弈。

  赌官府能不能找到他们的?藏身处,也在?赌究竟是他们先败露,还是官府先撑不住压力,疏放城门。

  但若是招摇于街市却能不被发觉,便?说明昨夜他们的?确是伪装面目行事。

  或许他们实?乃中原人。

  这才至今不被发现端倪。

  这般庞杂的?一队人同时行动,同吃同住,却又不惹周边人生疑,要么他们素日散落于各处,本就是市井之中面目相熟的?常人。

  要么他们的?确仍然集聚一处,但又不打眼,并不会令人因此生疑。

  “是商队还是漕运船工?”

  她脑中第?一个跃出来?的?便?是这两处。

  商队漕帮,往返于九州各地?,奔波于江湖莽野,素日行迹多变。

  故而,便?是上京城中骤然多出这些生疏的?男子面孔,周边人亦不会生疑。

  裴时行眼神赞许,简直对这聪慧无比的?狸狸全无抵抗力。

  “可是,”元承晚的?思绪又稍稍冷静下来?,“单安康坊一坊之内就有那么多脚店,这可怎么寻得过来?呢?”

  她仰头回眸,寄望于裴时行为她解惑。

  “唔。”

  可裴时行的?心神显然早已不在?于此。

  长公主?渐渐有些吃不住,雪脯起伏,气促地?摁住身后这男人的?禄山之爪。

  摁自?然是摁不住的?。

  却忽而生起一股无力感。

  似乎总是这般情状——

  哪怕她知他才堪卿相,智周万物,但自?己一旦同他论及正事,最后便?总是要变作这般狎昵不堪的?情状。

  好似她所在?意的?一切,她以心智所竭尽思虑的?种种,于裴时行眼中,都不及她的?一身粉黛皮.肉来?的?有吸引力。

  可裴时行显然不知她心头所想,亦只将她的?清肌无力视作情动之态:

  “殿下果真聪慧。”

  “臣愿为殿下解惑。”

  话虽如此,却又不再往下说,反而将心神凝聚在?手?上那一处。

  他的?医书当真没有白?看,显然已是对如何缓解这处的?胀滞了如指掌,手?下的?每一处指法?和?力道都精准恰当。

  令她难耐地?自?牙关疏出长叹。

  好似这副身子也完完全全被他掌控,不受她的?神智所控制了。

  “但是现下,”裴时行带着薄茧的?指腹隔着衣纹罗绣点在?了某一处,激得她如离水游鱼,弹了一瞬。

  “臣口渴了。”

  天旋地?转,万物自?眼前游移而过,元承晚又一次被男人抱坐到了这张在?她记忆中带了斑斑痕迹的?书案上。

  她泪眼盈盈望他许久,终究咬紧红唇,玉指颤颤,自?己挑开了衣带。

  至此便?无须她再有任何动作了,只消受着便?好。

  元承晚的?思绪渐渐不知时间流淌。

  窗外嘉木碧荫,彤庭辉辉,她目光落在?那处跃动着光斑的?叶尖,渐渐失神。

  好似一并被吮走的?,还有她的?神智。

  案上的?圣贤翰墨字迹端正,一字一句都在?教习君子的?卓然仪范,此刻却被女子粉黛衣裙遮覆于下,交织出糜.丽艳光。

  抑或是翰墨学子的?堕落。

  元承晚的?眼神茫了又清,莫名在?胸中积蓄了一股长气,揪紧了怀中男子的?一缕墨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