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姜君瑜第二日当真得了风寒。
实则是在想裴琅的事, 直到半夜也没?能睡去,被夜半的风冻风寒了?。
所幸随行?有御医,姜君瑜病也不重, 不想耽搁回京, 撑着精神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裴琅吩咐人给姜君瑜热了?许多暖手炉,又给人加了?不少?衣物。
他?伸出手, 想要扶着姜君瑜先上?马车。
兴许是精神不济, 姜君瑜神色恹恹,手指想要碰上?去之际忽然想到那些没?由头的心声,又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手指头, 慢吞吞地将手收回去了?。
“我想起好些日子没?找福嘉聊闲事了?, 想同她坐一辆马车。”
裴琅没?有马上?接话,垂着眼看了?一会自己伸出去的手, 然后抬起眼, 缓慢地眨了?几下?眼,同姜君瑜对视。
眼睫下?的眼珠如墨一般, 好似见不到底的漩涡。
叫姜君瑜一瞬心慌,担心他?是不是看出什?么。
然而裴琅最后也只是弯了?下?眉眼,命身?侧的侍从将给姜君瑜准备的被褥、糕点, 从自己的轿辇换到福嘉郡主的马车里。
姜君瑜觉得一颗心好似被装进火焰里,担心它的存在灼伤自己,又怀揣万一可能觉得它兴许只是虚张声势的温暖。
她飞快眨几下?眼,不想想怎么多,道了?声谢就利落地上?了?福嘉的马车,脑袋塞进旁边的被褥里。
然而被褥也是裴琅准备的, 落鹤山暂且找不到其他?的新被褥,这是他?在营帐用的, 上?面还附着着一点对方身?上?的气?息,又叫姜君瑜想起那些好的坏的的拥抱。
“怎么不去同表哥一起?”福嘉将被子拽开,让她头露出来,挤眉弄眼:“我莫名其妙拐走你,不会被他?记恨吧……”
姜君瑜欲言又止,最后戳一下?被褥,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她:“裴琅不至于吧……”
福嘉觉得她这话来的古怪,不想看她郁郁寡欢样,同她聊起其他?话茬。
姜君瑜兴致缺缺,不想扫她兴,艰难地打起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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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君瑜病得快,走得也快,回京时已经好全了?,同福嘉串好口?供,不想让姜父姜母着急。
圣上?前些日子明明还奄奄着,兴许真的是猛药的缘故,面色重新红润起来,颇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姜君瑜避而不见裴琅许多天,原本就不在同一马车上?,加上?她有意无意地躲开,一连四五日也没?和?人说?上?几句话。
今日回京,裴琅要入宫同圣上?商议处置逆党,于是将人送到姜府就要入宫了?。
姜君瑜踢了?一脚石子,看它滚来滚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它一样,落不着实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她垂下?眼,手指攥了?下?衣裙,歪了?下?头朝后面望去。
离姜府不过?咫尺之距,裴琅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回头,面上?微怔,然后弯下?嘴角,给人露出一个笑。
初秋的阳光很温暖,照下?来的时候叫人身?遭都?带上?了?一点光圈,叫此刻的裴琅看起来有点温柔。
然而温柔兴许是虚幻的,只是秋光恰好的一时错觉,像很多次的言不由衷,表里不一。
姜君瑜想,突然很想问他?到底能不能同自己说?真心话。
远处的铃铛晃荡,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子近臣手持金铃,催促人早些入宫了?。
姜君瑜将思绪拉回来,连同那一点聒噪的心跳声也被压得严实,她小幅度地冲人招手,得到了?裴琅很不熟练的回复。
直到最后一点人影也看不见了?,裴琅收回视线,手指碰上?木头的边缘。
木头的触觉同玉石的大不一般,事实上?,裴琅花费了?许多时光才叫自己适应了?新配饰。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姜君瑜这几日的心不在焉与避之不及,这种奇怪的感觉像一层薄薄的雾,遮拢在心头,是叫人很不高兴的感觉。裴琅没?有办法去找到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能徒劳地等待姜君瑜泄露一点通向正确答案的法子。
仔细想来,可能是胜战当日,可是那日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事?
*
郑朝鹤很少?得以进裴琅的私库,他?喜气?洋洋地抱着自己新得的棋盘,前脚刚迈出库门,后脚就被人拦住。
他?麻木地盯了?人一会,到底败下?阵:“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十八清清嗓子,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纸条。
他?慎重:“殿下?给的。”
裴琅此时此刻怕是在御书房同圣上?商议正事,有什?么急事不能回来再说??
郑朝鹤心中大骇,脑子已经想了?许多个答案。
圣上?厌弃太子,决心废太子?裴琅九死一生,很难回东宫了??殿下?即刻就要篡位?
他?被吓得手心渗汗,冷汗都?糊到自己的宝贝棋盘上?了?。战战兢兢地接过?纸条,郑朝鹤干巴巴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一只眼闭一只睁,确认纸条里面的内容。
然而纸条上?只列了?一串京城出名的糕点铺子名,然后又跟了?一句话,叫郑朝鹤去将每铺的板栗酥全买回来。
郑朝鹤:???
他?将信纸往十八手里一塞,尚且留有一分残念:“你是不是拿错了??”
十八心说?绝无可能,然而郑朝鹤神色不似作?假,于是他?凑过?去看了?一眼,没?仔细看内容,只是匆匆一瞥:“这字迹一看就是殿下?的……再说?了?,我怎么会传错。”
郑朝鹤剩下?半颗心于是也死了?。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想扔掉,又不敢,只好悻悻地收好了?。
“怎么了??”他?的怨气?太深重了?,十八不由多看了?一眼。
“你知道商纣王怎么亡国的么?还有周幽王的前车之鉴……”郑朝鹤幽幽开口?:“倘若这些都?不算,前朝刘氏外戚当权,她 姜家……”
十八不想听他?稀里糊涂说?一堆,捂住耳朵,拒绝:“你应当同殿下?讲,而不是在这对我发脾气?。”
郑朝鹤呼吸几轮,调息静气?,最后:“我倒是想说?这不是怕被他?打出去么?”
十八点头,同意:“那就不说?了?。”
然而不说?也不行?,郑朝鹤面色更难看了?,十八搞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做,懒得同一把年纪的老头做知己,同人飞快地告了?别,用轻功轻轻巧巧地挂在树上?继续数叶子了?。
再聊下?去可能要被郑朝鹤拉过?去下?棋了?。
数叶子都?比同他?下?棋有意思。
郑朝鹤望了?眼还在数叶子的傻子,到底幽幽叹了?口?气?。
*
姜君瑜最讨厌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被夫子押着去习字的杂房,小小一间?,不见天日,连面窗户也没?有,只能练字练字,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还有一个就是姜善中的书房了?。
姜善中的书房同习字房实在是南辕北辙。
他?有点文人自轻,书房堆了?数不清的名人墨宝,养了?许多摆设的花,开了?许多窗户,看起来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了?。
难能可贵,只是姜君瑜第一次主动?同姜善中在书房手谈。
姜善中下?得一手好棋,把姜君瑜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她在此刻没?救地发现——这个时候她还竟然还在想裴琅和?爹爹谁会略胜一筹。
察觉到姜君瑜的走神,姜父连吃了?她大半的棋面,最后只剩下?几枚分布伶仃的残棋。
“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姜君瑜撇嘴,对上?姜善中凶巴巴的眼神又弱弱地闭上?嘴了?。
姜善中回心转意,很勉强地露出一个笑,问她:“阿瑜有事么?”
姜君瑜却又不吭声了?,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推了?下?最临近自己的一颗黑棋,然后没?由头地问:“爹,倘若姜家只是一届无名小流,那有和?不同呢?”
姜善中沉默良久,没?有出声。
他?知道姜君瑜一向是个主意大的,她幼时随祖父走南闯北也是喜欢将事事都?排得很好。大了?有了?属意的人,也想要知道同人的真情有多少?,假意又有多少?。
然而世间?事哪能样样都?合人心意的?
他?抿一下?唇,只回:“爹早些年一直留京,知道太子的事也不少?,更不希望你嫁入东宫,帝王权术,机关算尽,最后我们只落得一场空。”
姜君瑜最讨厌他?讲这些大道理,现在发现自己依旧不喜欢,只是从前听了?会不高兴,会气?急败坏,然而现在听了?好像只是有点酸和?涩。
顺着心露出来的小口?一点点往上?冒,最后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姜君瑜于是又不说?话了?,她点几下?头,好像忽然不知道要问姜善中什?么了?。
姜善中也不愿见女儿难过?的模样,劝慰:“然而真心或假意,你才最清楚。”
姜君瑜心说?,原本我是应该最清楚的,只是现在好像成了?最不清楚的那一个。
她皱起眉,又舒开,最后将棋盘一推,就要走人:“不同你下?棋了?!我去找福嘉玩。”
那盘残棋姜善中还没?解开呢,就被女儿稀里糊涂毁了?,他?也难受,皱着眉捂着心口?好一会,骂骂咧咧将人赶走:“快走!别碍你爹的眼了?!”
姜君瑜在人面前洋洋得意转了?好几圈,知道看到姜善中真的要拿戒尺了?,连忙捂着脑袋跑了?。
确认人追不上?来,姜君瑜这才松了?口?气?,刚要回闺阁歇一会,迎面撞上?一个十分面生的婢女。
她从姜君瑜身?边擦过?,半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往人手里塞了?一只荷包。
荷包里的纸条也简单,给了?一串院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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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修得大,又精巧细致,姜君瑜翻进去都?废了?不少?功夫,还险些被底下?巡视的侍从抓到。
她推开门,在一侧见到了?常王妃。
她面容槁然,越发憔悴了?,一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润泽与光彩,死气?沉沉的,见到姜君瑜的时候,难得有了?一点反应,眼睛里流出一点莫名的情绪。
她见到姜君瑜,反倒激烈了?,大半个身?子想要贴上?午。
姜君瑜分了?她一只手,给她攥住。
常王妃这个时候倒不像那个病恹恹的人了?,力气?出奇的大,握得她手臂一片绯红,常王妃带在手腕上?的红玛瑙珠子链也在,磕的都?有点青了?。
“常王、夫君……”然而常王妃半天也说?不出来出来一个完成的句子。
姜君瑜轻拍她的背,叫她冷静点。
常王妃一双眸子发红,要落下?眼泪:“他?死了?……”
姜君瑜的动?作?一滞。
“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她突然问,语气?里有很淡的情绪,她只是追问:“不是说?会同我们求情的么?”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穿堂的风从窗子里灌进来,不过?确实可以透透气?了?。
“快走吧,我只能引他?们离开不超过?一刻钟,侍从要回来了?。”常王妃语气?平淡。
姜君瑜一颗脑子浑浑噩噩,只好接受了?她的提议,又一次翻墙出去了?。
知竹在她一侧接应不到,看到姜君瑜平安无事才松口?气?。
姜君瑜仍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蹲在原地,直到脚有些发酸发麻才站起来。
她一刻也不离,挨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到那院子运出一架白布。
随着侍从走路而轻微摇动?着,最好已经发冷的手再也坚持不住,从布里滑落出来。
正好卡在床沿,露出一点鲜红。
是上?好的红玛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