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伪装
也许是老天都在助他, 周夫子今日感染了风寒,向主家告了假,今日秦家小辈们也便不用去学堂了。
一大清早,戟安和剑安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家公子翻出衣柜底下那几套他平日里根本不会穿的广袖长袍, 左挑右挑地穿上了一件本是大公子才素来爱穿的淡青色袍子, 又簪了一支素色的玉簪子, 摆足了兄长的派头,自屋里走了出来。
“二郎你这是……”
戟安看着一瞬间改头换面的主子, 面上的诧异道。
剑安则更直接, 将自家公子打量了一番道:“跟大公子似的,公子转性了?”
跟着秦琅多年, 戟安和剑安自然知道自家公子的喜好,向来不爱穿这种宽衣博带, 只喜欢利落的窄袖衣袍, 行坐皆方便。
然今日这一出, 戟安和剑安都有些不解。
“爷今日想了, 还有, 戟安, 去棠梨院附近盯着,若是瞧见宁姑娘出来, 赶紧来报我。”
束上玉带,秦琅将戟安火速打发了出去,他要时刻留意她的动向。
戟安不敢说什么, 作为随侍, 那晚又守在院里, 他家公子对宁姑娘那点求而不得的破事他是一清二楚,如今接了这差事, 自不敢多说一句,连忙去了。
“公子,可需要我做什么?”
剑安看着戟安都有差事,他有些闲得慌。
秦琅扎好腰带,瞥了剑安一眼道:“你就乖乖待在这,哪也别去,别跑出去给我添乱。”
“哦。”
剑安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很丧气,只见他往台阶上一坐,从怀中掏出个已经半凉的羊肉胡饼来,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秦琅本没在意,就挨着剑安站着,等到一股子羊膻味钻到鼻翼间,他突然回过神来,三步作一步,一个猛子跳了老远。
“去跑远些吃!”
秦琅可没忘,宁姝那丫头有多不喜欢羊肉,对这股腥膻味有多灵敏。
若是他沾了羊膻味在身上,他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剑安嘴里囫囵嚼着羊肉胡饼,虽不解但还是顺着话走远了些,不过忍不住嘟囔道:“装大公子装得还挺像样的……”
秦琅注意力没在剑安身上,只听到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但具体说了什么也没听清,秦琅也没心思计较了。
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琅心里将兄长平日的仪态作风回忆了个七七八八,刚想演练一遍,就瞧见戟安踩着急促的步子跑回来了。
“公子,小的回来了……”
许是一路马不停蹄奔回来的,戟安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秦琅见他回来,心下不满道:“爷不是让你去盯着棠梨院那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秦琅就怕一个不留神宁姝出去了自己却没看着,白白错过一个机会。
戟安见主子误会了,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小的自然是回来通风报信的,刚刚宁姑娘出棠梨院的门了……”
秦琅那点不快顿消,忙追问道:“可瞧见去了哪?”
“似乎是朝沁芳园去了,瞧着丫头手里提着花篮,应当是去折花的。”
戟安一向机灵,将看到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秦琅心中大喜,随手掏了个金瓜子丢给了戟安,脚步匆匆走了。
“记得别跟来坏我好事。”
留下这么一句,秦琅头也不回,只剩下戟安将金瓜子宝贝似的装进袋子里,连胜迎着自家公子。
……
盛夏暑气重,但清晨是少有的清爽,宁姝想趁着还清爽去外面溜达一圈,顺道和莺声燕语折些花回来,也当透透气。
日头还未升起,空气都带着露水的清凉,让人嗅着十分舒适。
穿过一条幽静小道,抬眼便是沁芳园的姹紫嫣红。
但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淡青色的广袖长袍,玉带博带,眉眼沉静,气质疏淡。
秦珏?
宁姝想也不想地辨别出来,心下对其一大早出现在沁芳园有些疑惑。
正是花叶繁盛的时节,沁芳园开了许多鲜妍的花儿,叫人看了心情愉悦。
秦珏在花丛旁探头探脑的,似乎是在找什么。
对秦琅千般万般避着,对秦珏却是没那些作为了,宁姝毫不犹豫地上前打着招呼。
“大表哥也在这,是丢了东西吗?”
少女浅笑盈盈,带着无限春意阑珊,让人心头猛跳。
“秦珏”暗地里咽了咽口水,既高兴又难过,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对,丢了枚玉佩,昨晚路过这里,就想来寻一寻。”
“秦珏”抬起头,向着宁姝温和一笑,礼仪周致又含蓄,让人挑不出错处。
宁姝点头,伸手摘了几朵茉莉在篮子里,复问道:“那玉佩是否很重要?”
“秦珏”点头应是。
“是母亲在我去岁生辰时送的,所以不敢遗落。”
宁姝想想也是,这等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不留余力地找回来。
“大表哥的随侍怎么没跟来一起找?”
看着秦珏身侧空无一人,宁姝发问。
“哦,侍书母亲病了,侍墨去替我办事去了,故而只我一人。”
“秦珏”猝不及防地被一问,心头慌了一瞬,但瞎话随口就来,竟也稳稳渡过去了。
宁姝觉着自己闲着也是没事,便热心肠道:“那我帮大表哥一同寻吧,人多也能快一些。”
“秦珏”眸光亮了一瞬,但很快被压了下去,仍旧温雅道:“那便多谢表妹了。”
“大表哥客气了。”
宁姝笑着回了句,也低头在四处寻了起来。
沁芳园统共就那么大,两人来回寻着,未免会聚在一处,宁姝也便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膻味,极淡,但逃不过宁姝敏锐地过分的鼻子。
她脸色渐渐古怪了起来。
这沁芳园就四个人,她不吃羊肉,莺声燕语虽吃,但两人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大早的上哪吃去?
如果宁姝记得没错,秦珏同她一样,是不吃羊肉的,身上不该沾着羊膻味才对。
目光落在那张俊美又沉静的脸上,宁姝心头疑窦丛生,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来也巧,我曾经也在这丢过一支簪子,当时还是大表哥寻到替我送来的,不知大表哥可还记得?”
宁姝仍旧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拿话试探道。
“秦珏”眼睫毛飞快地眨了几下,仍旧镇定自若,面上扬着点点笑意。
“自然,我还记得表妹那支簪子有趣,是个螃蟹样式的,不知是在哪里买到的?”
“秦珏”答得没有一丝错处,甚至还好奇问了回来,让宁姝心中疑惑消了大半。
“不是什么稀奇的,就在东市那家叫玲珑坊的金玉铺子,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了。”
许是自己多虑了,闻错了说不定,宁姝如此想着。
“无碍,只是随口问问,不妨事。”
“秦珏”笑意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是转瞬离去,一切看着都那样正常不过。
“表妹最近受累了……”
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小棍棒往花丛里戳着,就听到秦珏来了这么一句。
“大表哥何出此言?”
宁姝弯腰寻东西有些累,干脆蹲在地上细细找。
许是要说接下来的话,“秦珏”面色带了些歉疚,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是为着二郎的事,我在这里要跟表妹说声对不住……”
宁姝叹了口气道:“大表哥无需这般,这本就不关大表哥的事,都是你那好弟弟惹的祸罢了。”
说到好弟弟这三个字时,宁姝忍不住哼了一声,神色莫名。
“秦珏”也听到了那一声轻哼,神色瞬间有些不自然,但飞快掩饰下去了。
“咳咳,作为兄长,我也是少不得为二郎致歉说和几句的……”
“他打小是个混的,脾气不如旁的儿郎好,有时行事便冲动鲁莽了些,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情深难以自抑,用错了法子,害得表妹被吓到,生了厌也是常事,二郎一向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他既然说了,必是真心,表妹不妨给他那么一丝机会,且看他如何作答。”
秦珏絮絮叨叨的话语传入宁姝而中,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先前那股隐隐约约的羊膻味,宁姝蹙眉,不动声色地瞧了秦珏一眼。
眼前人还是那般温雅的样子,看不出什么。
疑窦复起,宁姝任由着秦珏将话说下去,脑中思索着对策。
那厢,“秦珏”将一箩筐话说完,见宁姝不语,心中忐忑不安,但依旧不敢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宁姝将异样掩去,状似无奈开口道:“大表哥有所不知,我本就是不会入你家这样的门第的……”
“为何?我家门第莫非不能让表妹满意?”
“秦珏”难掩焦急,蹙眉问道,一双眼眸求知若渴。
英国公府,已是贵及人臣,若这般门第还不能满意,她得要何种门第?
天家?
不可能,若是这般,她大可顺了那元三的意。
也不对,元三家里定了正妃,她那样傲气,定然是不愿的。
难道是对其他皇子有着想法?
一时间,他心中纷乱如柳絮,什么也抓不住,只剩下迷茫。
情绪外泄之下,正巧被本就有心观察他的宁姝抓了个正着,然宁姝依旧按兵不动。
“并非,是大表哥家门第过高了,我爹爹说要为我寻个门第低些的,我觉得甚是有理,也秉着这一道理,所以并不贪恋高门显贵,其次,他的性子太差,我也不是什么娴雅柔顺的,咱们这样的若真成了那才是鸡飞狗跳。”
在“秦珏”看来,宁姝难得的好脾气,说话也是和煦如三月春风,然说得却是些让他大动肝火的破话。
“表妹此言差矣,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二郎以前是待你混了些,但如今他既要娶你,定然能痛改前非,与表妹举案齐眉……”
秦珏越是这样说,宁姝越觉得不对劲。
秦家长房两兄弟虽说是兄弟情深,但在这事上,宁姝不信秦珏会这么为秦琅那厮说话,依秦珏的性子,顶多是替弟弟说几句赔礼几句,犯不着这般费力。
倒像是给自己说情的。
宁姝眼皮子狂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佯装意动,又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宁姝叹气道:“话是如此,可我前脚才拒了你大哥,后脚便应了你,你大哥该怎么想……”
清晨的凉意渐渐褪去,“秦珏”看着满面为难的少女,心头窜起了一把火。
正是这把火,将他的理智的谋划全部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满腔热忱。
“不会的,我大哥不会在意的,只要你愿意,我们……”
“我就知道是你!”
“秦珏”满腔热忱还没尽数吐出来,就被宁姝一声娇喝斩断。
石破天惊般,秦琅满心热忱烟消云散,也知晓自己被戳穿了。
啪嗒……
刚刚还在在宁姝手里被拿着戳来戳去的小棍被甩在了地上,因为主人愤怒之下的力气过大,被生生摔成了两截,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伪装被戳破,又听到那刺耳的断裂声,秦琅袖中的手颤了颤,整个人都被打回了原形,再没有什么疏淡与沉静,只剩下少年意气与惊惶。
“你听我解释……”
惊怒之下,少女眉目鲜活,烈烈如火,若是平日,秦琅定会贪婪地瞧上几眼,但此刻他是半点也不敢了,只想平息少女这满腔怒火。
“我听你狡辩!”
宁姝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人,愤怒只余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秦琅这厮是怎么想到这么刁钻的方法的,要不是今日的秦珏嘴碎了些,加上那股隐约的羊膻味,她还就真被秦琅骗过去了。
远处,正采花顺带着帮大公子寻玉佩的莺声和燕语听到动静,都接连凑了上来。
“姑娘和大公子是怎么好好的还起了口角?”
燕语喃喃道。
莺声早些看了出来,看着那被自家姑娘质问得手足无措的少年,神色复杂道:“错了,那不是大公子。”
“啊?”
燕语也反应了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先前遇到的时候两人给他问安,大公子还应了呢!
二公子装得真像啊!
“姑娘……”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挡在自家姑娘前面,像防贼一样防着秦琅,这让本就着急的秦琅觉得更棘手了。
“你成日成日不见我,我也是没法子了才这般,只是为了能同你说上几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个说话的机会行不?”
因为两个丫头挡在宁姝身前,秦琅可以说是绕着圈圈同宁姝说话,让宁姝看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眼看着周围来往的丫头婆子越来越多,偶尔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开始频频往这边看。
宁姝也想心平气和地度过在盛京的最后几日,遂如了秦琅的愿,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就当可怜你了。”
少女大发慈悲地说着,尽管姿态冷漠,也让秦琅心下雀跃不已。
就要凑近上前,宁姝又一眼将他瞪在了原地,让秦琅有些委屈。
“既是说话,站得这样远算怎么回事,还隔着两个丫头……”
秦琅此刻势弱,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呛声,只敢嘟嘟囔囔地控诉着。
宁姝想着这确实不是说话的地儿,遂朝着不远处的凉亭处瞧了瞧,对秦琅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去亭子里吧。”
宁姝可不想在来往丫头婆子的注视下和秦琅这家伙面对面站着说话。
“嗳……”
只宁姝愿意,秦琅便已经千恩万谢了,更别说去哪说话了,就算是去水里他都是愿意的。
秦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情雀跃之下,双袖都被舞得生风。
宁姝率先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团扇摇起的风掀动额前的碎发,宁姝抬眼看着在对面站得直愣愣的秦琅,纳闷道:“你很喜欢站着说话吗?”
“就坐,就坐……”
破天荒地有些局促,秦琅赔着笑,规规矩矩坐下,不时瞄一眼宁姝的脸色,像是生怕人一个不高兴转头走了似的。
莺声和燕语提着花篮,一左一右地立在宁姝身侧,就像两堵门神,时刻防卫着秦琅。
秦琅不是没注意到,但此情此景,他敢怒不敢言。
宁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想着两个丫头直愣愣地看着也有些怪,便开口道:“你们到亭子外面待会吧,我很快便好。”
“可是……”
燕语闻言,忍不住瞧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秦琅,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
被喜欢的人的丫头如此防备,秦琅心里可以说郁闷极了,但面上却还半点不能表现出来,怕惹得人愈发厌他。
“无碍,我相信秦二郎定是痛改前非的,对吧?”
话语落,宁姝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秦琅,问话的意图十分明显。
“自然,两位姑娘放心,我定不再做荒唐事!”
莺声和燕语听这话,犹犹豫豫地退下了,亭子中只剩下宁姝和秦琅两人面对面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