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碾玉成尘 (十五)(1 / 1)

小姐有病 再枯荣 587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7章 碾玉成尘 (十五)

  屏山结缬, 湾转江斜,又是几个长夜。约莫还有半月光景才到嘉兴,好在?良恭这些年坐船也坐得习惯了,站在?甲板上瞭望, 那红灿灿的朝暾照着大半壁绿油油的山头, 像是自家院墙上爬上来?的半壁曦微。

  望得正出神,易寡妇从屋里走出来叫他吃早饭, “丫头煮的鱼粥, 还是昨天?从河里现捞的鱼。”良恭点头道谢, 欲往他们屋里去, 她又说:“还有一会才好呢。”

  这意思是要留他说会话, 良恭便把一条胳膊肘搭在阑干上, 歪斜着身子面向她。易寡妇笑问:“你到湖州, 不?是来?做生意的吧?”

  “看得出来??”

  “不?是我看出来?的,我们家那谢大坛子看出来的。”她给丈夫取了个诨号,“大坛子”是说他酒量大,醋劲也大。

  “他这几日和你谈谈讲讲, 说你这人要是做买卖, 就是不?赚什么大钱,也不?见得会折本。那天?码头上撞见,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为了钱。”

  良恭笑着低头,“要是凡事都像做生意那样简单, 倒好了。实话告诉你, 我到湖州来?是为了找我的未婚妻, 她给一个做大官的看中了,我争不?过?, 反被?人家害得下了回大狱。”

  “未婚妻?谁呀?”

  “你也知道,尤妙真,尤家的大小姐。”

  易寡妇面色大惊,良恭说起?来?也有些不?切实际之感,想起?当年骗妙真有一位“未婚妻”叫易清的话来?,如今倒是掉了个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记得你从前给尤家做下人,就是伺候这位尤大小姐。”

  “就是她,尤家坍了台,这几年我陪着她四处投奔亲戚,本来?定下了婚约,说好今年就要成亲的,谁知又节外?生枝。你看我,这么些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点?长进也没有。”

  “谁说你没长进的?我看你倒是长进了许多。”

  良恭摊开手,自讽道:“你看我哪里像是长进了的样子?”

  易寡妇低下头微笑一会,又把连歪着抬起?来?,这个微小的动?作藏着许多感慨似的,“要是从前,你根本不?敢说你爱着哪个女人的话,好像在?你看来?,你爱上谁都是不?应该,你觉得自己不?配。其实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从前,我也并没有说过?你不?配。要是你那时候胆子大一点?,兴许我们的日子都会不?一样。”

  良恭把笑容收了收,脚后?跟碾着转向河面,放眼?远眺着,“眼?下你的日子并没有哪里不?好,何必再说这样的话?”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易寡妇嗔一眼?,笑着唏嘘,“我也说不?清,我就是在?想,你这个人放弃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样子,总是觉得反正没有比眼?下更坏,所以看起?来?很洒脱,其实是懦弱。不?过?现在?你变了,好像执着了许多。对你来?说,倒是好事,否则真要一辈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得良恭哑口无言,也体会到自己心?内的一点?变化,而这点?微妙的变化正是妙真带给他的。太阳照到身上来?了 ,背上有点?发烫,给徐徐的山风吹拂着,又觉得暖热刚好。

  丫头出来?喊吃饭,良恭跟着往屋里进去。谢大官人刚睡起?来?,在?桌上打哈欠。良恭看他也觉得有意思,这个人不?讲话的时候像个读书人,温文尔雅的,一开口又带着些商人左右逢源的习气?。

  他自己说:“我从十七岁学做生意,这几年生意做到了京城,京城是何种地方?遍地的官宦,和他们说话,不?得不?小心?奉承着。一来?二去,人就益发圆滑了。”说着请良恭落座,吩咐丫头去筛壶酒来?。

  易寡妇登时斜吊眉眼?,拿箸儿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大清早的吃什么酒?不?许给他筛!”

  那丫头便笑着自行出去,谢大官人只得讪笑两声,招呼良恭吃饭。

  良恭端起?碗道:“圆滑点?也没什么不?好,否则也不?能把生意做得那么长远。”

  “长远不?敢当,不?过?是因为京里贵人多,最讲究这些香啊粉的,我们的香料在?那里倒好卖。也是个契机,因为家里有门亲戚在?京城捐了个小官,叫我把铺子开到那里去试试。我想着试试就试试,做生意得有些胆量。想不?到先开了家铺子,生意倒红火,后?来?不?知不?觉,三家铺子就开了起?来?。良兄弟要想做这门生意,我的门道倒多哩。”

  “我又不?会制什么香。”良恭笑着摇头,念头渐一转,眼?中略微放出光来?,“不?过?我倒向像你打听打听,嘉兴可?有什么价钱低些的山头?我想包一个山头来?栽种花草,做园景盆栽的生意。”

  谢大官人放下碗来?笑,“这个生意做得,咱们江南一带,凡富庶人家,都喜欢收拾花园子,一年四季都要花树常开。我听说苏州杭州这样的买卖做得大的人多的是,不?过?咱们嘉兴是小地方,不?比他们,大富大贵的人家多。依我看,只要收拢住几户人家,也有银子赚。只是做这生意也讲究得很呢,单会栽种花草不?算,你还得会造景,否则白种些花在?园子里也不?好看。现在?做官的人家,花园子里都讲究高雅别致。”

  易寡妇道:“这个总难不?到良恭,他从前画画,也画些房子园子,我虽然?不?懂,也看得出美来?。”

  谢大官人喃喃地瘪着嘴,把脑袋向两边摇晃几下,“哎唷唷,人家的事,你比谁都知道。”

  她便发狠拧了他膀子一下,“你再说!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又笑起?来?,隔会谢大官人搓着膀子笑说:“山头倒还容易,我家庄子上就有个山头闲置着,倒可?以给你承包了去,小虽然?小些,我想你又不?是做木材生意,犯不?上弄那么大的。价钱也好说,我不?至于坑你就是了。不?过?远些,在?西郊,看你自己觉得好不?好。”

  “不?在?城内也不?怕,城内的山头都是有主的,要不?给和尚道士占了去,要不?就是官府衙门的。”

  “那好,回去嘉兴,我领你往我们庄子上去看看。”

  两个人有商有量地打算起?来?,谢大官人给的价钱的确是公道,不?过?良恭没敢瞎应承,还是要去瞧过?了再说。不?在?城内可?行,但也不?好太远,将来?马车往城内运送花草不?方便。

  

  有时候也怕做折本,因为本钱不?是他自己的,身上揣着的是妙真那两万两银子。可?只要想想妙真,又壮足了胆气?,有十二分的精神来?擘画。

  却说妙真这头,在?六月出阁的时候也算风平浪静,寇家上下送她出门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她自己坐在?八人抬的轿子里却格外?平静,既不?哭也不?闹。

  这场喜事办得热闹,传星有意要给她风光,拉出大阵仗,请的二三十人的吹打班子,往衙门里借了上百人开道迎亲,宴请本地官宦乡绅,酒席连摆了三日,每日有宾客将他那府宅挤得水泄不?通,那排场简直不?像讨小,倒像是娶妻。

  如沁自然?不?大痛快,却碍于正室体面,从不?多说多管,那三日反而打足了精神款待各家女眷。传星素日哪肯如此不?计身份地位应酬人?因此如沁跟着在?湖州这几年,也不?得机会显示自己的贤良。这一闹,倒给她闹了不?少好名声出去,无人不?说历家二奶奶不?亏是名门闺秀,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

  唯独二姨奶奶文溪不?服,想着自己当初进门时的光景,哪里经得住一比?这日趁着喜事落停,家中清静下来?,特?地走到正屋里来?向如沁抱怨,“奶奶真是有海一样的肚量,我虽没到过?天?子脚下,可?也没听说天?子脚下的人家都是摆这样的排场讨小,难道是我见的世面少了?可?世面再大,也有礼法家规管束着。二爷这样子铺张奢靡的讨小老婆,年底咱们回京去,给太太老太太听见了,连奶奶也要背个不?是。奶奶真就不?管管,由得二爷去?”

  如沁虽不?满,也不?至于受她的挑唆。仍旧气?定神闲地在?榻上翻对账篇子,眼?也不?看她,“我和二爷是夫妻,替他担个不?是也没什么了不?得。我们这宗人家,铺张些也应当应分,又不?是叫你出银子,你怕什么呢?你要是不?高兴,就直去对二爷说,我做奶奶的哪来?好讲这些?”

  偏有个婆子此刻进来?向如沁回话,“二爷才刚出门的时候吩咐,叫给三姨奶奶屋里的帘子都换成蟹壳青的苏罗,现下用的那红绫子的,二爷说颜色不?好。”

  如沁答应下来?,“那就取银子去买,明日就换上。”

  那婆子答应着出去,文溪本来?不?得其志,正要走的,听见永芳居里要换帘子,好不?来?气?,又一屁股坐回椅上,“奶奶听听,那帘子本来?就是新挂的,都是好料子,人家外?头拿来?做衣裳还难得,她还嫌不?好。眼?看着冬天?咱们就要回京去了,还换什么?费银子不?说,也费事啊。奶奶一口就答应下来?,还不?把她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文溪相貌生得好,不?跟如沁这样大气?端庄的五官一样,她的五官都是圆圆的,小小的,很标志,同时也中规中矩,典型的小家碧玉。她原是平头百姓家出身,给王大人看中了,说服其父母,将其买来?奉承传星的。她的小家碧玉极致成了一种小家子气?,说话时眉飞色舞,每句话都配合着活灵活现的表情,倒给她那灵秀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媚态。

  当初进门时,如沁一见她就感到一股灰心?,因为文溪和她太不?一样了。越是不?一样的,越是新鲜。以为她必定能长久的笼络住传星,不?想传星爱新鲜爱得彻头彻尾,不?过?半年就恋上了妙真。

  前几日如沁初见妙真时也狠狠地惊艳了一回,妙真的相貌气?度又不?一样了。倘或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文溪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那妙真则是跳出两者之外?的,她是钟灵毓秀,是神仙酒醉后?的手笔,不?规则却流畅的,酝酿着要打破一切时的那种沉静。

  如沁虽然?也不?喜欢她,倒有点?放心?下来?。因为她的出现,恰好证明了这世间永远有推成出新的美人。她相信传星过?不?了两年,又会恋上崭新的一种美丽。

  何况她又是不?在?银钱上计较的人,所以反而说文溪不?好,手上又翻起?账篇子,漫不?经意的,像是看不?起?文溪过?于小器,“不?过?花几个钱,就是换来?换去,也不?要你去动?手,自有下人去做,你有什么可?抱怨的?随二爷高兴吧。”

  文溪趁她没看着自己,把眼?珠子稍微轻蔑地斜了斜,“奶奶真是大手笔,不?亏是名门大家的小姐,海一样的银子流出去,眼?睛也不?眨一下。要是养得她将来?胃口越来?越大,怎么着呢?把库也搬给她,由得她去花?”

  “她一个人,又没有娘家,能花得了多少?也不?会生孩子。”

  妙真那天?见礼时就表示过?,有疯症,怕带给孩儿,所以担不?起?替历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如沁为这一点?,又宽了些心?。

  文溪仍不?服,因为那些钱没花到她身上来?。她不?比人家,根本不?大会花钱,除了多打些收拾多裁几身衣裳,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铺张。

  妙真一进门便开了她不?少眼?界,很气?不?过?,“那寇家不?是她娘家?我听说,二爷正要往什么南京织造局去信,叫把什么绸缎生意给寇家做。这还了得么?妇道人家,官场上的事情也掺和进来?了。”

  她受了妙真的启发,也想给娘家哥哥求个官作,昨夜求到传星书房里去,给传星漠然?回绝了。

  如沁晨起?就听见这事,抬头冷笑了一下,“二爷官场上的事,我妇道人家,也没主意,不?好乱说话的。你要是有主意,你去劝二爷,但愿他肯听你的才好。”

  文溪见她不?愿意管,又少拿正眼?瞧自己,只得带着气?告辞回房。她一向自认为比别家的姨奶奶不?同,那些女人要么是丫头爬上来?,要么是行院里赎身出去,都是下贱。她不?一样,是好人家的女孩子,所以一向不?高兴如沁轻视她。

  但也没办法,她的“好”出身在?如沁面前太微不?足道,所以她常在?背地里找如沁的不?好,对屋里的丫头说:“二奶奶性子真是软弱,什么都依着二爷去办。没见像她那样贤惠的,贤惠过?了头,一点?骨气?都没有。”

  所以她偏要做个有骨气?有性情的人,回房来?琢磨如沁最后?那几句话,渐渐受了鼓励,只等下晌传星一回来?,就按到外?头书房里去劝传星。

  传星正要把给南京的信打发小厮递出去,又犹豫了一会。原早就给寇家放出了口风,说尽量去周旋。但拖到如今才要去信,也是因为前些日子闹出那一段风波,生等着妙真进门才肯踏实去办。官中的人一向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会又因为妙真的态度拿不?定主意了,昨日为这事情问了妙真两句,她倒是事不?关己。寇家的事情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可?别因为这个时候帮了寇家,叫妙真以为是他以利威逼着寇家陷害了良恭。

  他把信搁在?案上,叫禄喜先出去,双手交扣在?腹前静想,想来?想去,又想到妙真那张澹然?的面孔上去。这个女人进是进了他的门,可?心?仿佛没带来?,近近相处了这几日,照旧不?亲切,比从前那种疏离还要疏远些。

  所以他回来?便钻到书房里,偏不?去见她,怕她以为他是非她不?可?。

  他仰着面孔觉得可?笑,就笑起?来?。倏听见娇娆的一线声音,“二爷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笑什么?”

  端正了脸看见是文溪,家常打扮得就光彩动?人的,不?过?如今她那点?动?人在?他眼?里有点?索然?无味。他微笑着向前挨着案沿问她:“你到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到我书房里来??”

  文溪把嘴撇一下,“我知道,你在?书房里不?是会要紧的客人就是办要紧的事,不?叫人打搅。才刚我在?外?头问过?禄喜了,说里头没人我才进来?的。进来?也没见你在?办什么事,光是傻笑。”她款款绕着案走近了,撇见桌上的信,就笑:“我昨天?求你的事,你虑得如何了?”

  传星靠在?椅背上睇她,“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哥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官府衙门又不?是我开的,我叫他做官就能给他官做?那我干脆封自己一个一二品的大官做做好了。”

  文溪趁势坐到腿上,两条细柔的胳膊把他脖子圈住,“老爷是吏部尚书,谁敢不?给你这个面子。况且这么芝麻大小的小官职,根本犯不?着吏部委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传星稍微后?仰着脖子,隔开她近在?眼?前的脸,笑不?过?心?,“我又不?是金口玉言,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你的手还伸不?长?连南京织造局你都要伸手去管了呢。”

  恰好此刻花信走了这头来?,门前又没个人守着,也没人通传,她哪里晓得里头有人呢,一径就走了进去。冷不?防撞见这场面,她也惊慌,忙又退出门外?。

  文溪心?里猛地一阵恼恨,只得由传星腿上起?来?,走到书案外?头去。传星心?里倒乐得给花信看见,笑着理了理衣裳,叫她进来?,“是妙真叫你来?的?”

  花信面上还很尴尬,站在?门旁暗瞅了文溪一眼?,回道:“问二爷到不?到我们屋里吃晚饭。”

  传星把这问题当做邀请,自然?答应,“你们那里预备了什么好菜么?”

  “二爷若去,自然?要另添好菜了嚜。”

  “叫厨房蒸几只螃蟹,正好看见今日新送了螃蟹来?。你先回去告诉一声,我一会就去。”

  花信临走前又暗瞅了文溪一眼?,看见她浑身的骨头在?案前硬挺起?来?,两个瘦窄的肩头变得像两块嶙峋的石头,又坚又冷。她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妙真受尽偏爱,她做丫头的脸上也十分有光。

  原来?妙真出阁时她还担心?妙真瞥下她,不?想妙真依旧带着她过?来?。知道冬天?要回京去,想着看此刻的情形,将来?跟着回去,在?历家那样体面的人家,请妙真说句话,给她配个有头有脸管事,也不?是难事。

  这厢回到永芳居里告诉了一声,又怀着点?得意抱怨了两句,“我兀突突的走进去,看见二姨奶奶正坐在?二爷腿上说话呢,给我这么一闯,她就不?自在?。那里能自在?呢,好容易趁着这个空和二爷说说话,谁知道我去了。我又问二爷来?不?来?吃晚饭,二爷说来?,她益发不?高兴了,亏得是背着我站在?那里,不?然?面对面,大约都能看见她恨得如何咬牙。”

  妙真自到了这里,闲来?无事,也钻研起?针黹上的事,捧着个绣绷子在?榻上绣条绢子。绣得简直不?能看,但她偏肯下功夫,一双眼?睛就落在?上头,连头也不?抬,“那你照二爷的话,叫厨房蒸几只螃蟹好了。咱们从前在?家蒸螃蟹,都是用米酒来?蒸,大约他们京城的人不?这么吃,你叫厨房用这法子多蒸几只,给二奶奶屋里也送些去尝尝。”

  花信答应着出去,妙真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可?惜人已看不?见了,便又扭头向窗纱上看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结了点?冰花。

  不?一时韵绮端着瓯绿油油的葡萄进来?,放在?炕桌上,自己不?客气?地往榻上一摊,一只手一摸一摸地摸到果?碟里来?,“你怎么还叫花信去请他?”

  妙真眼?里的冰花又融化了,轻轻剜她一眼?,“要你瞎管么?我此刻有我的道理嚜。”

  “我才懒得管,我是为你好噢,怕你得罪了那两位。你才刚进门就日日把着人不?放手,她们心?里不?定怎么恨你呢。你可?别瞧着这几日大家和气?,她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二姨奶奶小家子气?死了,一点?蝇头小利也要争个高低,生怕吃了亏;二奶奶更是面上贤良底下尖刻,我自卖进了历家,派给了她,没少受她打骂。她那个人也怪呢,旁人都不?打,专打我。一打起?来?就骂我爹,说我爹做官犯了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在?历家没人做靠山,别的丫头都有爹娘亲戚在?里头当差,议论起?来?她面上不?好看。打了你,谁替你说话?”妙真放下绣绷,肩膀扭两下,也摘着葡萄吃,把皮吐在?另一个空碟子里,“我虽然?也没靠山,可?我不?怕,恨就恨好了,恨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赶我出去,我还要谢她们呢。”

  “看把你厉害得勒!”韵绮也把身子左右摇摇,瘪着嘴学她的动?作,旋即把那空碟子由她面前拖过?来?,不?管她,自己吐皮。

  妙真抬眼?瞪她,瞪着瞪着又笑了。

  她没想到到了历家会遇见韵绮,本来?那天?都觉得心?死了,答应良恭的话自己都不?大相信,想着到了这里,就当是死了。所以从没像那天?一样规矩过?,木头似的盖着盖头坐在?床上,听着屋外?漫天?的喧闹,一颗心?冻住了似的,没有一点?活动?的思想。

  传星在?外?面应酬贺喜的宾客,听外?头的阵仗,不?闹到夜里不?罢休。时间凝结住了,她并不?觉得难熬,也不?觉得好过?,成了个木偶,只是枯燥熬着。

  不?想盖头倏地从底下给人揭上来?一点?,有张圆圆的脸盘子凑在?底下往上瞧她,扇动?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妙妙,你还认不?认得我?”

  有滴冰凉的眼?泪砸在?韵绮那张圆脸盘子上,她抬手摸了摸,干脆直起?腰把盖头一把揭下来?,立到妙真面前去,“是我啊!你要敢说认不?得我了,我可?对你不?客气?!”

  就有袅袅柔软的晴光照入了妙真的眼?睛,把里头盛的泪水不?停地闪动?着。她忽然?觉得时光是在?倒流,流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天?,她和她龇牙咧嘴地互相拉扯头发,都打得对方髻亸坠珥,好不?狼狈。

  不?过?妙真认为是自己打赢了,难得没有哭。因为良恭替她挨了几下,至今喉头到下颌那侧还连着一条细细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