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梅花耐冷 (〇八)(1 / 1)

小姐有病 再枯荣 575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6章 梅花耐冷 (〇八)

  近二更的时候又下起雨, 听到沥沥的?声音,下得不大,造成一层一层细软的?纱,把屋内屋外彻底隔成了两个世界。人关在屋里, 反而感到安全。

  良恭吃完饭就把碗碟收进提篮盒内, 放在?墙根底下,一会走时好?提到厨房去。妙真帮着把炕桌搽得干干净净的?, 把那几柄扇子和颜料画笔都摆上来。因为没见过他画画的?样子, 怀着一点好奇的期盼。她从前就总是觉得他身上披着很多?层皮, 一层一层往下扒, 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子。

  她问他要?画什么, 画来做什么用的。良恭走来榻上盘腿坐着, 展开一副扇面, 举起?来钻研,“我也还在?想要?画些什么,”一面问她:“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鲁忱的?人?”

  尤老爷曾太太从前也学人家官家的?做派,琴棋书画都?要?叫妙真学一点。妙真样样都会一点, 却因为犯懒, 样样都?学得不精。也不大爱好?,所以也不大知道许多有名气的?人。

  她捡起?炕桌上那枚小?印,见刻的?正是转篆书“鲁忱”二字,料想他刻了人家的?印,必定是要?仿人家的?画。便摇头, “先朝的?丹青名士中, 有?一位叫‘鲁忱’的?么?我好?像从未听说过?只听见过吴道子张择端这些名气大的?。”

  良恭嗤笑一声, “凡学过一点画艺的?,都?知道这些人。”

  他是嘲笑她见识短, 她暗暗剜他一眼,把印搁下来撇嘴,“我不爱这些,能晓得这些人就不错了。不信你外头问问去,好?些人还没?有?我知道得多?呢。这鲁忱是哪朝哪代的??有?什么传世名画?你倒说来听听。”

  

  良恭想定了要?画什么,就放下扇子和?她笑,眼睛里映着一盏黄澄澄的?银灯,“这鲁忱就是本朝本代的?名家,他是京城鲁国公家的?公子,有?一手山水绝技,又因为是官贵子弟,颇受宦海中人和?世家子弟的?追捧,一幅画能卖上好?几百两。”

  妙真心里一跳,“你想仿他的?画去卖呀?既是官贵子弟,要?给人家看出来你造人家的?假,你还要?命不要?了!”

  良恭伸着胳膊在?炕桌上调颜色,背还懒懒的?斜靠在?窗台上,“我就是拿着他的?真迹去卖也卖不上价钱,这种东西,都?是要?看主?人家的?身份的?。我这样一身粗布麻衣,就是抱着几副真迹,人家也当是假的?。谁拿去卖,我拿去唬人而已?。”

  “唬谁啊?”

  “唬县太爷。”他斜支着一条膝盖,微微向炕桌欠身,“舅老爷肯定是把县衙那头打点好?了,后日过堂,人家无非是装个样子,你还指望这官司能告得赢么?我想了想,舅老爷使钱,咱们也可以使权嘛,横竖大家都?是使不光明的?手段,那咱们也不防拿出点诡计来。等我仿了鲁忱的?画,装作是他的?朋友,你看那县太爷会不会提着心神,从长计议这桩官司。”

  妙真面对面瞅着他这张奸猾的?笑脸,忽然心“砰砰”跳起?来,恍惚是回到最初认得他那阵子,他那岑寂的?眼睛里时时怀着一点藏而不露的?诡诈。追忆起?来,她那时候还不就是给他这一点“坏”迷住了。

  此刻又重新被他网罗住了心似的?,她目光里不由得泄露点崇拜,嘴里倒不屑地嗤了声,“咱们有?什么权势?你这叫狐假虎威!”

  “管他谁的?势,暂且借来用一用,反正是山高皇帝远。”

  妙真见他落笔如神,仿人家的?画,也没?有?个借鉴,全凭着一股子记忆,可中间连坎也没?打,落笔十分流畅。她走到他这头来歪着脑袋看,凭借她对画的?一知半解,是看得出画得好?,就是不知道像不像。

  “你看过这位鲁公子多?少?画啊,能不能画得像?”

  良恭有?心逗她,紧着眉道:“只看过一副,还是张残画。画不画得像,我也说不准。”

  妙真扣死眉头瞅他一眼,“要?是给县太爷看出是假的?呢?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妙真急起?来,“那可不成!县太爷要?是知道是假的?,还不把你先关?押起?来,再交给那个鲁忱处置?你仿人家的?画去蒙人,人家能轻易饶了你?这些作诗作画的?人我知道,脾气古怪得要?死,还不知怎么要?你命呢!可别为了争这点钱,把身家性命都?搭上去了。”

  良恭笑剔她一眼,很得意的?样子,不知是在?得意他的?画作,还是得意于妙真为他揪心紧张。

  他只笑着不说话,因见那样子仿佛是胸有?成竹,妙真又渐渐放下心。怕亮不够,又去点了两只蜡烛来。

  她无事可做,又不好?烦他,就支颐着脸看着他出神。雨还在?细绵绵地下着,马上就是中秋,她心里合计着过节的?事情。只剩七.八两银子了,怕不够,想着这明日就该趁着贺节的?名义往她舅舅家去一趟,讨些钱来过节。

  这种事情从前她是最瞧不上的?,倘有?人上他们尤家去打秋风,她都?要?先替人家臊得个脸红。如今连她也要?往人家去要?钱,可见人逼到一个境地上,脸皮的?事情倒要?先放一放。

  不过她也不算是白去要?人家的?,她是去讨她自己的?债。这样一想,宽怀了许多?。烛芯子烧黑了一截,她拿起?剪子“嗑哧”一声剪掉。这动静并没?有?引起?良恭抬首,她在?快乐里有?丁点失望。这个人做起?事情来,好?像与世隔绝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倒也好?,她只管放肆地托着脸盯着他看。其实两个人虽然没?有?放在?台面上来讲开,也是心知肚明,比从前那种雾里藏花的?亲密更?上了一层楼。仿佛现如今这份亲密是打算着未来的?,所以感到安心和?牢固。

  到三?更?天?的?时候良恭才画完,脑袋一抬起?来,顿觉腰酸背痛。他故意“哎唷”一声,把打瞌睡的?妙真吵醒,看见他正抬起?一条胳膊慢慢转着。

  她迷迷瞪瞪的?,听见窗外雨声已?住,蜡烛烧得只剩两寸长了。忙去点了新的?蜡烛来,“你画好?了?”

  举起?扇子看,仍是不知道画得像不像,只好?搁下看他一脸疲态,“我倒盏茶你吃。”说完马上想起?来,屋里根本没?有?热水,有?个烧茶的?炉子她也不会点。就回头讪笑,“你吃么?吃的?话我去厨房里现给你烧水。”

  良恭好?笑着睇她一眼,“你都?这样讲了,我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吃么?”

  “那你凑合喝口凉水吧。”

  她走去倒了盅水来,把炕桌上的?东西收了,只剩那把扇子他还在?看。看了半日,他点点头,“大概还能混得过去。”

  妙真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头一次干这列坑蒙拐骗的?事,“混不过去怎么办?我还是怕。”

  “怕什么?就算混不过去给人拆穿,我又不把你供出来,死的?是我又不是你。”

  她听见这话就不高兴,赌气坐到对过去不说话。良恭起?先还不知她为什么生气,自己闷头一想,渐渐想明白了,她是最烦他们你啊我啊的?分得很清楚。

  她虽然愚笨,却笨得窝心,难怪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都?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一点,使她尽管过了二十五的?女人了,仍旧有?种少?女的?蒙昧,和?一般年纪的?女人坐在?一处也很挑眼,身上没?有?事故圆滑的?气度。

  他益发想逗她生气,和?她玩笑,也有?点试探的?意思,“我要?是死了,你再去找邱三?嘛,横竖他只是定了亲,要?明年才成亲。说到这里我要?问一问,你今日总对我横眉竖眼的?,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听见人家定了亲,心里不自在??”

  妙真瞪他一眼,“我哪里不自在??哪里对你横眉竖眼的??你说清楚。”

  他也没?个说法,只是笑。笑得可恨,妙真就走过来打他,正捶在?他背上。他“哎唷”一声,非但不生气,还笑,“捶得正是地方,再捶两下子,我背上正酸得很哩!”

  妙真发狠又“咚咚”捶了两下,“真是贱皮子痒,要?人家打他。”

  良恭反手将?她的?手拉下来握住,顺便将?她掣下来坐着,脸对脸地,左歪一下脑袋右歪一下脑袋地睇着她,“我可不就是个贱皮子嚜。”

  听得妙真鼻头一酸,就要?朝他怀里贴进?去。谁知他朝边上一让,下榻起?身,“饿了,去厨房里弄点夜宵吃。”

  她狠狠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是故意的?。两个人这些日子除了抱着亲一亲,再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他也常在?她屋里逗留到很晚,但最后都?是走了。

  他完全可以睡在?这里,也知道真要?留下来,妙真是不会拒绝的?。但他们两个,都?同时怀着一种缅怀邱纶的?情绪,要?体面地做出一份对他的?尊重。其实是尊重妙真先前的?一段感情。

  现在?境况不同了,邱纶已?定下了亲。她和?他的?感情算是正式过了“孝期”,没?道理还要?继续为上一段关?系守身如玉。

  她怀着这点目的?,也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有?点饿了。不过我不会烧饭,只好?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

  两个人鬼鬼祟祟打着灯笼从廊角那里摸出去,良恭因怕雨天?地滑,把她的?手攥得很紧。雨后有?些凛凛的?冷意,妙真借机往他身上贴着走,他也自然而然地抬起?条胳膊把她圈住。都?走得蹑手蹑脚的?,唯恐踩断了哪截树枝惊动了人。

  摸到厨房里来,妙真觉得可笑,就在?他怀抱里又蹦又跳地笑起?来,把他胸膛捶两下,“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似的?!”

  她跳得好?像只难捉的?兔子,良恭只得两手圈住她,在?唇上比着个噤声的?手势,“不是你说怕被花信听见么?”

  妙真渐渐缓了笑脸,走去找蜡烛点上,“自从邱纶走后,她就不大高兴。我晓得她的?心思,就怕我嫁个家世不大好?的?人。她一门心思想跟我到那大家大户里头寻个管家男人嫁了。其实她这要?求呢也不大高,按理说她是我们家里管事的?丫头,和?这样的?男人也很般配,所以我老觉得是我耽误了她。”

  说到这样严肃的?事情上,良恭就没?敢主?动搭腔。要?他说什么?难道说,“你嫁给我,虽然我此刻没?钱,将?来一定会发达。”或者说,“你嫁给我,要?是你不嫌跟着我受穷受苦。”

  前者是说空头话,后者又显得没?担当。好?像多?说一句都?是诱骗的?嫌疑。

  所以良恭生了灶火就走去翻橱柜,不去兜揽她的?话。因看见里头有?几个晚饭剩下的?白面馍馍和?一碗切好?的?水面,又翻了几个鸡蛋出来调鸡蛋羹,一并放到锅里去蒸。

  借此岔开话头说:“等这两样蒸好?,就着锅里的?水我给你下碗汤面吃。我汤面做得可口得很,你还不知道哩。”

  说着就拿了两个碗,每个碗里舀一汤匙猪肉,三?点酱油,两点陈醋,一点香油。妙真嫌光火不亮,自向灶台上又点了两根蜡烛来,并他一齐坐在?墙下灶前烤火。那烈烈火光一时剥落了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剥落了良恭年轻不羁的?神采,把彼此的?脸都?映得蜡黄。像一对极寻常的?穷苦人家的?夫妇,被柴米油盐提前熏老了似的?。

  但妙真此刻看着他,忽然不怎样恐惧变老变丑这件事。同时也觉得,穷苦并没?有?原来想象中那样可怕,也有?它独特的?一份温情。她不由得把脑袋依恋地倚到他肩上去。

  良恭任她靠着,一手拿着截干柴翻火,一手把她的?手抓起?来,作势要?往灶里伸去吓她,“我看再要?烧个猪蹄子来下酒吃。”

  妙真一下把手抽出来打得他缩着肩膀嘻笑,又嫌不够,又在?他膀子上拧了一把。他歪着身子躲一阵忽然不躲了,倾上前来将?她搂住,近近看了须臾,就贴过去亲.她嘴巴。

  灶里“噼啪”一向,烧断了一根木头,火堆塌下去一点,顷刻又火焰高涨。锅里的?水早烧开了,“咕嘟咕嘟”地滚着泡,绕着圆木盖子那一圈罅隙里冒出水蒸的?白烟。

  哪里都?是暖融融的?,连他的?唇.舌也是暖的?,温柔得很,溺得死人。没?一会就叫人骨.酥.体.软,她不由得向后仰着一些。坐的?又是光秃秃的?小?杌凳,背上没?有?个倚靠的?地方,他的?手便将?她的?腰和?背紧紧兜揽着,防备她摔下去。

  这恬静里又添上两缕呼吸,一轻一重,都?是乱的?。不一时妙真有?些喘不上来气,嘴角齿隙里些着微弱的?哼.声,在?他肩上轻轻捶两下,“这可是在?厨房里头。”

  良恭一时掣离一点,在?他也是个需要?顽强意志力的?举动,也不舍得全然丢开,就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一会瞥下眼看她油光光的?嘴巴,一会抬起?来看她水汪汪的?眼睛,“要?不是在?厨房里,又该怎样呢?”

  妙真倒是情爱中学会了一点狡诈,也许是一个女人天?生的?秉性,装得懵懂无知,笑着轻翻下眼皮道:“我哪里知道啊?”

  “你看你,就会装样子。”

  她不服气地笑,“我哪有?你会装样子啊?还敢弄虚作假地去坑县太爷。”

  话说出来是没?有?一点鄙夷的?意思,又想起?他从前在?湖州把寇渊表哥打残废了的?事,觉得他这个人胆大心细,很有?男人作为。活到这年纪,经历了不合适的?,她才晓得自己是钟情什么样的?男人。仿佛来之不易,她两个胳膊把他脖子拢得很紧。

  良恭一面笑,一只手从她的?袖管子里攀进?去。倒还便宜,她穿的?是件家常宽松的?软罗圆领长衫,里头裹着件妆花缎抹肚。他没?敢一下放肆,只顺着纤软的?胳膊往上揉.捏。

  妙真“咯咯”地细笑着,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盼着他赶紧揉到她心口去。谁知这时候两个人胃里都?滚了几下,叫得真不是时候。

  良恭把手拿出来,在?她嘴巴恋恋不舍地啄了下,“你也饿了。”

  妙真瘪嘴道:“吃晚饭的?时候总想着你忽然着急忙慌跑出去是要?买什么,就没?吃多?少?。”

  他起?来揭锅,妙真赶紧摸帕子给他垫手,还没?摸到,他就把两个碗端了出来,又走到那头去丢水面,在?对面忙得驾轻就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男人家同油盐打交道是件丢人的?事。妙真在?对过看着,想他大概是因为早没?了爹娘的?缘故,什么不会做?倒是她,是个无用的?小?姐。

  她绕着灶台走过去,盯着他拿筷子绞面,“为什么要?绞它?”

  “刚下锅,绞它几下它就不会黏在?一处。”

  “我也要?学着烧饭。”

  锅里又烧开了,良恭把木盖子盖上,丢下筷子好?笑,“学这个做什么?也没?什么好?学的?,看两回自然就会了。”

  “自然要?学的?,往后没?有?厨娘,谁给我烧饭吃?”

  “你有?舅舅姑妈总不至于穷得连个厨娘也请不起?。”

  妙真丧气地想,就怕越来越穷。又想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手艺总不是坏事。她便挽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肩上,借故自然而然地说:“要?学的?,要?是嫁给你,什么都?不会,你姑妈要?小?瞧我了。”

  听得良恭一颗心猛地一跳,又似滚落在?一片如水的?温柔里。他笑着睐她一眼,也是自然而然地去接她的?话,“嫁给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妙真听这话没?有?推板的?意思,很是高兴,人有?些站不住,想跳起?来。却是静静地倚在?他身畔漫不经意地点头,“我说的?就我说的?,这有?什么啊?难道我还要?反悔么? ”

  他感到鼻子里在?发酸,就抬手把鼻子摸摸,没?去看她,只是维持着一张轻描淡写的?笑脸,“怎么听着像是赌气的?话?可别是今日听见邱纶定了亲,你也一赌气就要?嫁个人。”

  “谁赌气了?”妙真拽两下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拽来面对着。原是要?说些赌咒发誓的?话,话到嘴边,只汇成一句有?点委屈的?言辞,“真心的?。从前是你不肯要?。”

  说着也不知为什么,掉出一颗泪来。

  良恭顿时有?些无措,怔了须臾,抬手抹了她的?眼泪,“不是不肯要?,是不敢要?。”

  妙真含嗔带怨地剜他一眼,“狡辩。现在?敢要?了么?”

  “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我再不张嘴接着,可不就是傻子么?”

  “你以为你很聪明啊?”

  言讫两个人互相看着,都?是一笑。这笑像个闸口,把从前没?说的?话都?在?彼此眼底互通了似的?,谁也没?有?埋怨谁。妙真简直高兴得把什么易清小?姐,小?莺儿姑娘的?全都?忘了,恨不能把这一刻告诉所有?人。但他们提着夜宵回去时,仍是轻手轻脚的?,又都?觉得这一刻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庆贺的?好?。

  说是庆贺,也不过摆了一碗白面馍馍,一碗鸡蛋羹,两万猪油汤面。妙真吃进?口里,觉得样样鲜美,只馍馍不吃,把鸡蛋羹和?面都?吃了大半碗。良恭把她下剩的?面都?拨在?自己碗里吃尽了,一看天?色,已?近四更?。

  到该走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好?似一时都?有?些分不开的?样子。稍坐片刻,良恭去倒了水来二人吃,放下茶盅,就绕到这头来并她坐着。又闷了片刻,便端着她的?下巴颏亲她一阵,才说要?回屋去睡。

  妙真拉着他的?衣袖一会,仿佛是在?挽留。他坐在?她身边,神色也很懊恼。想留在?这里,又觉得不大好?,怕因为她是一时冲动,过后又要?后悔。

  他自己纠纠结结地忖度片刻,才笑着抓起?她的?手捏着,“过两日你仍是想我留在?这里,我再留。”

  妙真把手抽出来,笑着推他,“你走好?了,谁想你留在?这里?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她自起?身往床上去睡下,翻向里头,脸皮火烧一般,不好?意思给他看见,把被子连脑袋也给蒙住,瓮声瓮气地说:“你把门给我带上。”

  良恭又刻意逗留,“你不送我一送么?”

  “谁要?送你?你难道不认得回去的?路?”

  “瞧,翻脸就不认人。”

  他笑了一会,后来就没?声了。隔了一阵妙真听见外间开门关?门的?声音,才翻身下床爬到榻上去贴着窗户望。又是黑魆魆的?一片,连颗星也没?有?,什么也望不见。这才惆怅地吹灯歇下。

  次日起?来,两个人各有?事忙。妙真往胡家去要?钱,良恭则并严癞头一大早去成衣铺子里租借了两身锦缎衣裳,又去按那位柴主?簿的?行踪。

  一直由衙门跟到宝方街上,下了一座拱桥,看见那柴主?簿走进?桥头一家饭馆里去吃早饭。良恭且不去会他,只叮嘱了严癞头一番,遣他先去。

  严癞头理理身上滑手的?软绸袍子,揣着孔二叔写的?手信踅入店内,径直朝柴主?簿那方过去,也不打拱,也不行礼,拽了长条凳便在?八仙桌对过坐下,抬着下巴问:“你可是县衙那位姓柴的?主?簿?”

  这柴主?簿远远看见他进?门就唬了一跳,又见他一径朝自己这方熊熊地走来,脑子里马上把新账旧账都?翻了一遍,唯恐是哪里的?债主?派来打手。可是看此人穿得如此气派,又不像是来收账的?。

  也是惯在?声.色场所中走动的?人,有?几个债主?也不足为怪。不管来人是哪家的?,只看人的?穿戴,先好?言好?语地答应,“正是小?可,敢问搁下是哪家的?大官人?”

  严癞头摇摇手,摸出孔二叔的?手信递给他,“不敢称什么大官人,我是跟着我们主?人从北京来的?,有?点小?事想麻烦柴主?簿,因不认得,就请邱城家的?老管家写了这个条子,代为引荐。”

  柴主?簿听他直呼邱老爷的?名讳,态度不恭不敬的?,又见孔二叔的?条子上只粗写了几句,并没?有?说明来人的?身份。

  像他这样子的?官中小?吏,最会看眼色,宁可恭顺些也不肯轻易得罪了这些恐怕是有?头有?脸的?人。便递回条子笑问:“敢问贵家主?人是谁?有?何事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