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献给真千金的童话 又一乱玉醉 592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5章

  王富死?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 见秋的?课题正结束,画上圆满句号。

  阳城监狱的?讯息似乎没更新, 执行机关通知其家属领取并处理的讯息发到了见秋的?手机上。

  电话那头工作人员公事公办说起这件事,见秋脸上没什么?表情,瞥了眼窗外的?明亮的?光,只回?了句“嗯”。

  阳城监狱外,张玲看到了王富的?尸体,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没有说话。手指间的烟玩命烧着,烧焦一条灰色的?痕迹,烧一截掉一截。

  那尸体黏稠地粘在地上, 似乎背后都冒出了黄油, 脏腻地流出脓。

  据说王富是死?于毒瘾, 长久的?毒瘾毁坏他身体全部机能?,又被丢入三不管的?监狱中, 早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青白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 胡须很长,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身上的?衣服还没被处理,统一的?囚服已经?破烂不堪, 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双手被手铐紧紧地锁在一起,手铐上还留着他反抗的?痕迹, 道道深深的?划痕。

  脸颊泛青, 腿脚骨折,不难想象他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见秋到的?时候, 张玲还是这?副雕塑般的?模样,唯有猩红的?眼珠子睁着, 缓慢又怪异地转动。

  执法人员说道:“如?果有家属有疑义,认为他的?死?亡非正常,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疑点。人民检察院会立即检验,对死?亡原因作出鉴定啊........”

  不等?他说完,张玲把烟灰一弹,打断道,“没有任何疑问。”

  执法人员又看向见秋,“你呢?”

  那双乌黑沉亮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见秋淡淡道:“没有疑问。”

  执法人员说:“那好,那就签字收敛了。如?果拒绝收敛啊,可以自愿将尸体交医疗卫生单位利用的?。”

  “不,”张玲脸上肌肉抖动,手指止不住颤抖,眼里有莫名骇人的?光,“我签字收敛,尸体送去火化。”

  执法人员把文件递给她:“那你签字吧。”

  张玲丢下烟,在地上碾压踩碎,粗粝眉毛低垂,拿着笔的?手写不出字来,后槽牙肌肉不自然抖动,好半天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一切都变得异常迅速。

  尸体就是没有生机的?、僵化的?一坨死?肉。

  几个戴着胸牌的?执法人员抓着尸体双手双脚,丢入担架中,往上盖住白布,以示尊重。

  火葬场中,没有找化妆师收拾遗容遗表,也没有换身好看的?衣服。

  谁会去做哪些事?应该是对死?者有怀恋的?人吧,可王富有吗?

  他就以这?副残破的?身体被转入方方正正的?箱子中,被工作人员推入炙热火焰中,发出滋滋声?响。

  难闻的?气味止不住蔓延,见秋盯着那个狭小的?窗口,眼睫上映着火光,心下淡漠冷静。

  王富像是一串符号,这?串符号扭曲阴暗,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在黑夜中爬行蔓延生长,黏稠又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

  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爬走,又要流淌到什么?地方去。

  太小的?年纪让她无法思考正常的?父女?关系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心底有一种本能?,本能?让她远离王富,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但天然的?、对亲缘的?向往又时刻折磨她,要将那块肉狠狠挖出去,才不会痛苦。

  她站在那,不懂为什么?晒衣服的?架子和系裤头的?皮带要往人身上打。

  难道痛苦和啼哭才是爱吗?

  咒骂和醉醺醺的?推搡是父爱吗?

  疼痛和伤痕,才是爱的?表达吗?

  那为什么?她不能?打回?去?

  但街道上那些孩子骑在父亲头顶,红扑扑的?脸颊笑得很好看,好看到她记了很多年,始终想不明白那种笑容里透露着什么?意思。

  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幸福。

  幼时读书,语文试卷上常出些幼稚的?阅读理解题,常有关亲人的?爱、作文里要写下“我的?妈妈”“我的?爸爸”......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奶奶,但奶奶离开时候她太年幼,还无法剖析内心的?光亮。

  所以每当拿到这?样的?阅读理解时,她都会沉默许久,写下与标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回?答。

  “我的?奶奶”这?个作文写了很多年,多到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贫瘠岁月里的?细节,找寻那些被爱的?痕迹。

  在二十二岁以前,她从?未感受到阅读理解里的?亲厚父爱,那存在于文字的?另一边,像是另一个世界。

  王富这?串符号没有表情,没有面容,没有身体,只代表着“丑陋”。

  她不害怕他,不恐惧他,只睁着清亮的?眸看他挥下皮带,从?不退后从?不求饶。

  那皮带抽到皮肉上,却把她带到一处更为幽深的?地方。

  无声?的?灵魂凝聚,站在流动的?夜里,随着风自由飘在旷野之中,揭开由实?际舆论伪造的?戏剧。

  她站在这?里,心里憋着气,终有一日她要踩到墙的?尽头,去质问去追寻真正的?光芒。

  哪怕是从?生站到死?亡,才能?触碰到生的?灼热。

  然而二十二岁这?年,命运以童话的?形式陡然降临。没有理由没有丝毫前兆,就这?样闯入她的?生活,强硬地拨正乱序的?命运,开拓漫漶成种种可能?的?星轨,在她身边璀璨环绕。

  祝从?容温文儒雅,博学多闻,放得下身段,开得了玩笑,比电视剧的?父亲都多了分不真实?的?温柔。

  在不久前的?六一节中,他和梅雪包下了迪士尼,带着她去玩乐。

  见秋早就不过儿童节了,但祝从?容却戴着熊耳朵,用胖乎乎的?熊爪牵着她去逛乐园。

  系在手腕处的?气球飘在半空处,她在唯一的?乐园中穿梭,享受她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漫天的?烟花气球、旋转木马上的?音乐、摩天轮顶点会触碰到蓝色的?天空。

  早就被放弃的?尘世角色,再次被弥补。

  从?前她脱离热闹之外,穿着玩偶服看所有家庭热闹地享受生活,适时地递上气球和传单。

  如?今她脱下玩偶服,成了被父母牵着的?孩童,戴上兔子发箍。

  她说自己好像和兔子不太搭边,但祝从?容说她就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乖巧可爱又精致。

  流动的?夜停在了这?个有讯息的?白天,听从?白天的?吩咐,不再无根飘荡。

  *

  火焰渐渐熄灭,箱子里闷闷的?声?音消散,那串符号也随着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心底最后那一点黑色痕迹,被这?烈火燃烧殆尽。

  一旁目不斜视盯着火化炉的?张玲又点起了烟,她抽得很凶,面容也变得凶狠起来,直把一包烟都抽完了,把最后一根咬在唇边,劣质的?口红掉色,橙色烟蒂处留下一串深红色的?唇纹。

  箱子里的?骨头并不是白色,而是介于灰之间的?暗色,大块的?骨头还残留在箱子中。

  工作人员取出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声?问:“你们准备的?骨灰盒多大?要装多少骨灰?”

  “给我,全部给我!”张玲猛然伸手抢过锤子,奋力锤在那破碎骨头上,发出沉闷咚咚声?响,又敲到脆的?地方,发出响亮的?噼里啪啦声?。

  “哈哈哈哈哈~”张玲笑出声?来,挥动锤子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躁。

  敲不碎的?头盖骨只剩几个深深窟窿,丑得惊人。

  没有皮肉的?骨架子,也不过这?样轻飘飘的?重量。

  砰砰砰,咚咚咚,张玲砸向头盖骨,嘴里重复大喊,“敲碎敲碎敲碎,全部都敲碎。”

  没有骨灰盒,只有一个纸箱子。

  张玲敲累了,将那些破破烂烂的?骨头还有碎粉全部扒拉装入纸箱子中,也不顾见秋还在身边,自顾自往外面走去。

  工作人员在后面大喊:“谁付钱啊?”

  “我来付吧。”见秋拦下工作人员,掏出手机付款。

  她走到外面时,张玲她抱着箱子在街上随意挥洒,头发散乱。在火化场中压抑的?眼神骤然空洞而疯狂,仿佛在凝视着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世界。

  “骨头丢给狗吃,”张玲哈哈大笑,表情似凶非恶,“洒在臭水沟里!”

  瞥见地上的?排水盖,她下意识想揭开排水盖,弯腰在地上试了半天,却没能?成功,最后恼了,抓住纸箱子对准狭窄排水口倒下去。

  暗沉的?骨灰飘散,像是沸沸汤汤的?盐粒,散了一地。

  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投来好奇和畏惧的?目光。

  有骨块掉在地上,张玲伸腿一踢,咕噜咕噜踹到垃圾桶边,她盯着垃圾桶里流淌而下的?污垢,弯腰癫狂大笑。

  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冬夜里的?北风,凄厉又寒冷。她站定,眼神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寻找着什么?,突然狂奔起来,一路疾跑将箱子全部倾倒在臭水沟中,旋即丢下箱子,在原地跺脚尖叫,“王富!!狗杂种!!”

  “老?娘给你收尸?下辈子入畜生道去吧!!啊!!!”

  脚步一个踉跄,她摔倒在绿化带中,见秋上前,弯腰扶起她。

  张玲猩红的?眼珠乱转,瞟到面前安静站立的?见秋,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指着她:“你还不走?”

  不等?见秋回?话,她佝偻着身体转身就走,双手掐着肩膀,混混沌沌,不知前路是何方。

  见秋在背后问她:“你要去什么?地方?”

  身子一顿,张玲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珠转动,落在她平静眼眸中,哑声?说:“我要去西山江。”

  西山江,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汽车缓慢行驶,张玲瞪大着双眼直勾勾望向窗外,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攥着车门,像是随时打算开车门下去。

  西山江,连镇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村。

  村口有一条马路,马路两边是四四方方的?井,井水干涸,徒留凹陷的?地表,突兀立在那处。

  像一块块丑陋的?疤。

  张玲住的?地方在村子里最里面,一路往里面走,村子里不少人已然搬走,不再居住,旧址破破烂烂,久失修整,残破的?半截木头门掉落。

  路过池塘时,张玲望着上面脏乱的?浮游生物以及残留的?黑色腐败植物,没有丝毫生机。

  头一转,她低声?说:“这?里应该有花的?。”

  话很轻,不敢惊动这?处的?寂静的?低语,不是在和见秋说话,只是自言自语。

  腐败臭味浓郁,见秋瞥了眼池塘下的?淤泥,没说什么?。

  张玲再往里面走,看到孤零零矗立在村子里的?大榕树,又继续走,路过两个石墩,石墩子前是这?户人家的?明堂,角落里还有晒蜂窝煤留下的?黑色印泥。

  又经?过一个圆筒形状的?房子,这?本应该是晒烟草的?地方。斑驳的?屋檐上晃动枯草,碎了一角的?地方露出里面废弃的?锄头和栏杆。

  最后停在了她家门口。

  村子里最里头,背后是茫茫无际的?山脊,山脊下有条江,那条江从?上一个村流到下一个村。

  那就是西江水。

  破旧的?瓦房,矗立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屋顶上的?瓦片残破不堪,有的?地方露出了破洞,青苔和藤蔓在砖石缝隙间蔓延。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鼻而来,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

  张玲怔怔望着屋内,残旧的?家具和农具,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生活。墙角堆放着一些杂物,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被遗忘了很长时间。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射进?来,形成斑驳的?光影。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一只老?鼠突然从?墙角窜过,惊起了一群栖息在屋檐下的?燕子。这?些燕子在空中盘旋片刻,俶尔飞向远方。

  张玲看着它们消失在天际线尽头,嗓音沙哑,在砂砾中滚过般难听:“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那下面的?江每年夏天都会涨水,很宽阔,水牛窝在里面,水鸭也睡在上面。”

  她站在明堂前,神情很模糊:“七岁时,我在屋前随手种下葡萄藤,那藤就顺着屋子长,每年长出来的?葡萄都特?别?甜。十七岁那年我和家里决裂,离开了这?里,葡萄藤就断了。”

  这?片土地上没有其他生命的?痕迹,只有这?株葡萄藤孤独地生长着。它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但终究没等?来种下它的?姑娘。

  张玲,整个西山村最漂亮的?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可爱,梳着油亮又乌黑的?粗麻花辫,穿着小裙子,行走在西江边。

  在众多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中,她是独生女?。在别?的?姑娘都要照顾弟弟,割猪草编麻绳的?时候,她背着书包,徒步走上七公里,去镇子上的?学校读书。

  有时候阿爸会送她,有时候阿妈会站在山坳坳上看她,朝她挥挥手,“玲儿,你自己走啊,天马上就亮了。”

  走着走着,天就会亮,她坐在位置上,大声?地跟读课文。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耀眼。

  千不该万不该在镇子上遇见了王富。

  十六岁的?少女?没经?历过这?种甜言蜜语,二十三岁的?王富别?的?不会,油嘴滑舌的?调调学了个十成十。

  她被王富搂在怀里亲了两口,又被带去宾馆睡觉,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就觉得王富是她的?天是她的?未来了。

  为此和父母大吵,书也不读了,饭也不吃了,一心一意就要嫁人。

  然后考试频频失利,没考上几个分数,成绩差得没眼看。父母不懂她这?是怎么?了,脾气粗暴的?父亲拿着棍子用力打她的?腿,妈妈只在旁边哭,不知道该怎么?劝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

  好坏都说尽了,她还是不听。

  他们压着她继续读书,可张玲想不明白,她第一次被打得那么?惨,心里害怕极了。

  觉得他们都是恶毒的?老?巫婆,只想追寻自己的?爱情。

  真是昏了头,脑子都是猪吃了,只想着嫁人生子。

  那个时候王富带着她跑了。

  在那个私奔的?夜晚,她望着夜空,心下空空的?。

  前路晦涩,她看不懂。

  那半生的?坎坷和苦难煎熬,都从?这?个夜晚开始。

  怀了孕,嫁了人。然后就剩下鸡飞狗跳的?生活。

  被荷尔蒙蒙蔽的?双眼,在婚后逐渐清醒,但为时晚矣。

  王富赌博抽烟喝大酒、在家打她打孩子,却料定她不会离婚。

  她能?去哪里呢?

  张玲那个时候想回?家了,她想离婚想回?家了。

  她受尽欺负,只想回?家抱着阿爸阿妈痛哭。

  可是逃跑前挨得棍子打在身上,太痛了。

  心下却只剩下胆怯和害怕,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原谅自己,所以总是迟疑,总是惶恐。

  直到见秋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和王富开始互殴互打,谁也不服谁,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时光磨平了她的?棱角和锐光,她决计收拾自己,买上鸡鸭,带着见秋回?家。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有个胖娃娃。

  她都已经?做好被父母骂的?准备,就算他们拿棍子大的?扁担打自己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做父母的?,不就是要一直原谅子女?吗?

  可是啊,一步慢,步步慢。

  一步错,步步错。

  路过镇子的?时候,她遇到了从?前的?老?师。

  老?师一脸失望地看向她,问她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回?来。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涨红着脸,无从?开口。

  老?师深深叹了口气,说她父母去世前留下不少信在学校,旋即拿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给她。

  张玲傻傻盯着老?师,问什么?叫“去世前”?老?师只说让她回?去。

  丢下孩子和鸡鸭,她一路狂奔回?到村子里,那村子啊,和记忆中的?一样,房子也是一样的?破旧。

  雾霭飘荡,西江潺潺流淌,父母的?墓就在山上。

  那是村民们帮忙挖的?土包,就在山上的?大树下。

  她一寸寸找过去,只找到两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在她私奔后,父母就日夜思念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去镇子上找她,又一次次失望回?来。

  因为深沉的?哀愁和思念,两人都病了。父亲懊悔,不该打她,在劳作时倒在了地里,犯了脑梗,在床上躺了两年。

  母亲每日照顾父亲,几乎哭瞎了眼睛,在父亲离世的?第二年,也倒下了,再没醒来过。

  张玲脑子里都是莫名其妙的?白光,她听不清大家的?话,浑身没有力气,跪在山丘前泪洒山里。

  林中飘荡的?灵魂最后陪她离开这?里,然后睡下了。

  她把见秋丢在家里,再也不想管这?个有王富血缘的?孩子。

  可是啊,那个孩子那么?小,眼睛那么?好看,从?不哭从?不闹,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个孩子太听话了,真的?太听话了。

  她不知道该恨谁,最恨的?还是自己啊。

  挣扎着、糊涂着,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这?人世间怎么?那么?苦啊。

  在那个下午,她擦去剪刀上的?指纹,帮见秋顶罪,在狱中待了两年。

  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那年她还没有被王富带去宾馆,还没有被脱去衣服。

  是漂亮的?、好看的?小姑娘。

  狱中的?两年,她终于敢再次翻开父母的?信。

  在每个孤独的?深夜里嚎啕大哭。

  *

  如?今,王富终于死?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配偶的?身份获得他的?信息,再也不用拖住他了。

  再也不用担心王富会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又找上了见秋,是不是又要进?行暴行了。

  此后她自由了。

  张玲俯视那悲喜不惊的?西江,水流小小地翻动浪花,“你走吧,”

  “你以后要住在这?里吗?”见秋扶起倒塌的?葡萄藤,静静问她。

  张玲缓慢地点头:“我就住在这?里,以后也死?在这?里。”

  见秋起身,乌眸里是一贯的?平静,淡淡说:“好。”

  她又看了眼张玲,转身离开这?个属于张玲的?地方。

  昏暗下,张玲木愣愣盯着见秋笔直的?背,还有她面前亮眼的?光。

  她那个被拉长的?小小的?背影,从?前是这?样的?背,义无反顾往前走。现?在她身边有人了,背影也不单薄了,眼神也不是死?水了。往后也会是这?样,张玲生出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感觉,心空了,怔怔落下泪来。

  见秋转身回?头看她,背后的?光落在她眼底,一瞬间亮得惊人:“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张玲弓下背,藏住泪,挥挥手让她走。

  她是失败的?女?儿,年少时不顾父母反对一定要嫁给王富,气得父母早逝;

  她是失败的?女?人,选了这?样一个丈夫,婚后一地鸡毛;

  她是失败的?母亲,让见秋一个人长大,又一个人远离。

  她这?一生,在那个逃跑的?夜里就被截断了。

  迟来的?唢呐声?吹过风霜雨雪,荡到她耳中,震得人浑身发疼。

  良久,久到风都要冷了,张玲踉跄着从?杂物间找出扫把开始清扫掉落的?瓦片,那瓦片碎了一地,被拢在一起,却怎么?也无法拼在一起。

  有尖锐的?棱角,割伤她的?手,顷刻间血珠子滚落。

  “张玲,你父亲和母亲在镇子上看到有重新入学的?通知,说先给你办理入学,需要你本人回?来处理,带上一寸照片和身份证。——刘老?师”

  “张玲,王富那事先放下好吗?你父母来找过你很多次。——刘老?师”

  “张玲,你父母很担心你。——刘老?师”

  刘老?师的?信寄到了王富家中,可她和王富正东躲西藏,不在镇子上,那信又被退了回?去。

  “玲儿,阿妈偷偷给你写封信,你偷偷告诉阿妈,你去了哪里好吗?阿妈不告诉你爸。”

  “玲儿啊,你一下就离开了家里,什么?都没带,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苦?身上还有钱吗?阿妈给你寄钱过去好吗?”

  “玲儿,你爸肯定是后悔了,他白日里做事都不利索了。”

  “玲儿,你是去哪了?给阿妈回?个信好吗?”

  “玲儿啊,你到底去哪了?你爸摔倒了,一下子就躺床上了,你快回?来看看吧。”

  “玲儿,你到底去哪了,快回?来吧。”

  “玲儿啊!你阿爸走了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次也不回?来看看。”

  “玲儿......阿妈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都快看不清字了.......”

  斗大的?字占据半页纸张,上面满是泪痕晕染的?黑团。

  “玲儿,阿妈的?玲儿,快回?来吧。”

  字字叮咛句句含泪。

  .......

  血珠子滴落,晕了一地,张玲撒泼扫开满地碎片,突然像个孩子一下屁股墩坐在地上,伸腿乱蹬,双手捶地,呼天抢地,泪流满面:“妈啊,爸啊,我的?爹娘啊!”

  “你们怎么?死?得那么?早啊。”

  “阿妈,阿爸啊,玲儿想你们啊!”

  西山江,西山江,日暮西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