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1 / 1)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顿觉心中那么惆怅,那么空荡!

老政委回到团部,刚走进办公室,军务股长也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摞档案。

军务股长说:“政委,这是三十九份档案,他们从我手中领走,又交回到我手中……”见政委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又说:“三十九名知青表示要留在北大荒。”

老政委双手接过这三十九份档案袋,像双手接过一锭世界上最大的金块,觉得此刻无论有一杆什么样的秤,都无法称出这三十九份档案袋的宝贵的重量。

他,落泪了。

他说:“不是三十九名,是四十一名,是四十一名知识青年,留在了北大荒的这一片土地上。我要重新盖起我们农场的场史馆,那两份知识青年的档案,要放在场史馆,和为了开发北大荒而献身的烈士们的遗物摆放在一起。”沉默了一刻,他继续说:“我还要建议,为两名知识青年修建一座碑,碑上要饰有石雕的象征,交叉的麦穗和枪,托举着一台拖拉机。这是四十余万知识青年希望实现而始终没能实现的兵团战士服的帽徽设计,也是当初兵团曾向四十余万知青许下的诺言。过去的十年中,曾有许多向知识青年们许下的诺言成为空话,我要为两名知识青年,实现其中的一个诺言。”

军务股长说:“政委,我第一个赞同你的建议。”“你,替我深深地感谢这三十九名知识青年。”“他们,也要我转告你,他们感谢你,感谢你给予他们的评价……”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我,我是政委孙国泰。我?是,我服从组织决定……”

老政委缓慢地放下电话听筒,转过身,注视着军务股长。“哪儿打来的电话?”“兵团总部。”“什么事?”“调我到三师去任师长职务,他们的师长……回部队了。”“那……那么我们团……”“现在不同平常,我任命你为代理团长兼政委。”“我……”“现在不是推辞的时候。从今天起,你就接替我和马团长的工作吧!不久,兵团就要恢复到农场的体制了。你,大概和我一样,是要把骨头埋在北大荒的吧?”股长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两位北大荒的第一代创业者,彼此用目光说出了要向对方说的许多话……

工程连的“二八”型拖拉机挂斗车,最后才离开团部。离开之前,他们将团部区域的混乱残迹清除得干干净净。小瓦匠的弟弟找到了他,问他何时动身返城。他回答:“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走?你不能自己先走吗?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路上需要我照顾你。”当弟弟的,无法理解哥哥为什么发火。

曹铁强将小瓦匠的弟弟拉到一旁,说:“我请求你一件事,我的养父现在病情很严重,正住在市立第一医院,我妹妹看护着他老人家。他们虽然不是我的亲父亲、亲妹妹,但他们非常爱我,我也非常爱他们。你一下火车,先不要回自己家,先要赶到医院去,告诉他老人家,就说我请求他老人家,千万要坚持住,几天内我就会回到他老人家身边。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连队,我是连长……”

“需要我告诉他们,你决定留在北大荒吗?”他摇了摇头:“不,只有我自己告诉他们,他们才会理解。”

……

“二八”型拖拉机挂斗车行驶在荒原上,像一艘驳船行驶在夜的海面上。每一个人,都无语地沉思着。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咦,咱们指导员呢?”没有人回答。郑亚茹,这时坐在长途汽车上。她不要铺在连队大宿舍里的被褥和那只伴随她十年的木箱子了。她临登上长途汽车,从北大荒的土地上装了一牙具缸雪。雪,已经化成了水,可她双手仍捧着牙具缸。

哦,北大荒的雪呀,这表现在北大荒版画上是那么美那么迷人的雪,但一离开北大荒的土地,竟是这么迅速地融化了!汽车里的温度不是和外面一样寒冷吗?她不明白,是她的手温将雪融化了。

难道我连一捧雪都带不走吗?既然带不走,就归还给北大荒的土地吧!让这雪水再冻结成冰,让这冰在春天再融化,渗进北大荒的土地吧!她轻轻摇下一半车窗,将那半牙具缸雪水洒到了窗外,连同她落进雪水中的几滴泪水……

“驳船”仍在夜的荒原上行驶。北大荒的荒原啊!如果你也有思想,也有语言,你将对十年和两个不平静的夜晚,作怎样的评说呢?荒原的夜“海”是那么沉寂!坐在车上的小瓦匠,从兜里掏出什么,背着人悄悄撕碎了。几片白色的纸片从他手中飘落在雪地上。驼峰上,又传来一声苍凉的狗吠——那是“黑豹”的声音。荒原是那么沉寂,那么沉寂,那么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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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

“不会干别的才写小说”——这一句话恰恰应了我的情况。

在这大千世界上我已别无选择,没了退路!

母亲,放心吧。我记住了你的话,一辈子!

……

若有人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将我的老母亲老父亲接到我的身边来,让我为他们尽一点儿拳拳人子的孝心。然而我知道,这愿望几乎等于是一种幻想一个泡影。在我的老母亲和老父亲活着的时候,大致是可以这样认为的。

我最最衷心地虔诚地感激哈尔滨市**为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解决了晚年老有所居的问题。使他们还能和我的四弟住在一起。若无这一恩德降临,在我家原先那被四个家庭三代人和一个精神病患者分居的二十六平方米的低矮残破的生存空间,我的老母亲老父亲岂不是只有被挤到天棚上去住吗?像两只野猫一样!而父亲作为我们共和国的第一代建筑工人,为我们的共和国付出了三十余年汗水和力气。

我的哈尔滨我的母亲城,身为一个作家,我却没有也不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实际的贡献!

这一内疚是为终身的疚惭。

对于那些读了我的小说《溃疡》给我写来由衷的信的,愿真诚地将他们的住房让出一间半间暂借我老母亲老父亲栖身的人们,我也永远地对你们怀着深深的感激。这类事情的重要的意义是,表明着我们的生活中毕竟还存在着善良。

我们北影一幢新楼拔地而起。分房条例规定:副处以上干部,可加八分。得一次全国奖之艺术人员,可加二分。我只得过三次全国中短篇小说奖。填表前向文学部参加分房小组的同志核实,他同情地说:“那是指茅盾文学奖而言,普通的全国奖不算。”我自忖得过三次普通的全国中短篇奖已属文坛幸运儿,从不敢做得三次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