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
爱情曾经环绕在她身边,她却没有捕捉住。她那么希望和企图获得,但终于还是失去了。他把爱情给予了别人,给予了一个在自己看来完全没有可能得到的姑娘,却真实地甚至可以说慷慨地给予了!
是生活本身犯了错误?是他错了?还是她自己错了呢?错在哪里呢?
大前年探家的时候,她就开始意识到,她和他的关系中出现了最严重的一次“危机”。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生争吵啊!应该说,那一次探家还是很有收获的。她温柔地哄劝他,恳求他,甚至耍了一些小小的计谋,编造了种种借口,领着他一家又一家地登门拜访自己父亲的老战友、老领导、老下级,从省军区司令员到某某副市长,从某某局长到某某区长。不错,都是纯礼节性的拜访。但这种纯礼节性的拜访,难道不是可以积累成亲近的感情吗?难道与这些人物之间缔结下的感情韧带,可以被愚蠢地认为是没有必要,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吗?白痴才会那么认为。不论任何一个人,要生活得比别人更充满自信,要实现比别人更大的作为,要在同代人中出类拔萃,都必须在生活中借助别人的力量。谁的生活能摆脱得了在社会上的傍依性?谁?即使非凡的人物。何况,她仅仅只是为了她自己吗?难道不也是为了他吗?不是为了她和他共同的将来吗?!
如果是在这一点上他不理解她,轻蔑她,鄙视她,他是公正的吗?将来总有一天她要寻找机会质问他的,她要和他辩论明白的。他可以不爱她,但她有权要求回答。她不能既失去了,又糊涂着啊!
她又想到了团部卫生院的主治医生匡富春,收到他从哈尔滨医科大学寄给她的第一封回信,她当时多么惶然!从那封信的字里行间,她看得出来,他被她深深地感动了,他对她充满由衷的感激之情。感激一个不相识的姑娘对他的经济资助和真诚勉励。而她给他写信,寄给他拾元钱,不过是出于和曹铁强赌气!而且,过后她就把这件事忘了。既然收到了回信,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那太卑劣了!几经犹豫和思考,下个月她又给他寄出了一封信和拾元钱。当然,她又收到了回信。复信,寄钱,复信,寄钱……感激之词和“希望你刻苦学习”一类话语在来往书信中渐渐被剔除了。她觉得寻找到了一个可能向对方倾吐自己内心许多忧烦苦闷的人。她也体验到了被别人信任,由信任而得到一种友情,同时给予别人信任,给予别人友情是生活中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他在信中表示,盼望和她早日相见一面了。
在又一次探家期间,他们相见了。假期结束,他送她上火车时,郑重地交给她一封信,他向她求爱了。那正是她和曹铁强之间的关系令她最苦恼最绝望的一段时期。她站在列车两节车厢的过道,背着陌生的人们哭了一场。一返回连队,她就给匡富春写信。在信中告诉他,他上医科大学的机会,当初差点被她所断送。告诉他,她曾热烈地爱过另一个小伙子……她是怎样地盼望着他的回信啊!不久便收到了回信。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字:因为你是一个如此坦率的姑娘,所以你便值得我爱。……
今天,她不禁向自己发问:我爱他吗?究竟爱他到什么程度呢?
他是卫生院受人普遍尊敬的医生,长得也不错。和曹铁强比较,一个英俊,一个文秀。他爱自己的职业不亚于爱她。他比曹铁强能够理解她,虽然不见得事事赞同她。
只有他,才能医治曹铁强在她心灵上造成的爱情伤痕。只有他,才能在她心目中和曹铁强并列。也只有能够和曹铁强并列的人,才能在她心目中取代曹铁强,才能最后占据她的整个心!她心目中是有一种被别人整个占据的愿望的啊!
我为什么要想到爱情?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她又抬起头向驼峰山看去。那里,在进行安葬,而我坐在这里……多么可鄙啊!“留下,还是离开,我必须在半个小时内做出最后的决定。”她看了一眼手表,从雪地上抓起一把雪。雪的冰冷的刺激,使她打了个寒战,也使她的心绪稳定了些。“在半小时内,如果我手中的雪还没有融化,我将离开……如果融化了,我将留下……”一滴雪水顺着她的指缝慢慢淌着,终于滴落在雪地上,在雪壳表面冻结成一颗小珍珠。不到十分钟,她手中的雪便融化尽了。手,太热了。留下?……八百余名都走了,四十几万都走了,自己留下来?选择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生活之路,别人的经验告诉她,那是太冒险了!一个孤独的女知识青年,难道还要在北大荒经历无数次像昨夜那么猛烈的暴风雪?!
不,不,不!那太可怕了。何况,此后她的双脚踏在这块土地上,心灵会感到时时不安宁的。因为,这里埋下了刘迈克和裴晓芸,在今天。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烧烤着。她同时想到了不久前的一件事:连里有天突然收到了兵团总部的公函,上面用打字机打着十几行字——所谓裴晓芸的母亲是外国特务的疑案,纯属“***”对爱国归侨的政治迫害。她父亲的政治问题,也获得彻底的平反昭雪。她在国外的姨父母,要求批准她到国外去继承遗产。如本人同意出国,连队要举行欢送会。欢送会作为一项政治任务,必须举行……
当把公函给裴晓芸看时,裴晓芸哭了。“我在国内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我需要亲人!”凭裴晓芸的这句话,郑亚茹主持召开了欢送会。她是这样说开场白的:“今天,我们为裴晓芸女士,召开出国欢送会。我们希望,裴晓芸女士到了国外,能够做一个红色资本家。这就算我代表全连对裴女士的临别赠言……”这开场白是用笔起草过,背过的。为什么要用“女士”这样的称呼?话中有没有讥刺和嘲讽?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讲完话之后,裴晓芸站起来说:“我需要亲人,需要关心我爱我的人,但我不愿离开祖国,不愿离开北大荒!我相信在北大荒我会寻找到关心我爱我的人……”说完,便离开了会场。
欢送会没开成,人们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了她和曹铁强。曹铁强瞧着她,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也撇下她走了。就是从那一天,她意识到,她不但失去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