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主动要求留下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朝她的铺位瞅了一眼,用商量的口气问:“可不可以……把你褥子底下的草分一半给我?”“当然,当然可以……”她走到铺位前,掀起了褥子。“我自己来吧。”他立刻站起,走到她身边,抱起一抱麦秸草,似乎觉得抱的过多了,又放下一些,说:“足够了,这就足够了。”
他抱着草转过身,目光在整个帐篷里扫视一遍,走到帐篷口旁堆放劈柴的一个角落,将草铺在地上,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对她问道:“我就睡这儿,不……妨碍你吧?”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从自己的铺位上抱起一大抱草,铺在离火炉不远的地方,然后说:“你该睡在这儿,帐篷口很冷。”“不,我就睡这儿。”他在自己铺好的草上坐了下去,身子靠着柴堆,摆出一副舒适的样子。
“随你的便。”她一转身走到自己的铺位前,放下褥子,背朝着他坐在褥子上,从枕头下摸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写什么。“你还写日记吗?”听见他问,她抬起头来,侧转过身,发现他已将帐篷口那抱草抱到了火炉旁铺下,正坐在上面吸烟。“我从来不写日记,没事儿在纸上随便画……你别乱扔烟头,烧了帐篷我可要负责任的。”她合上了笔记本,重又压在枕头下。她和他差不多是面对面地坐着,之间距离不到三步远。她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对他说,连自己也感觉得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极不自然。“有什么吃的没有?”他终于又问了一句。“有……”她从枕头旁拿起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两个馒头,接着从兜里掏出小刀,将馒头细心地切成片,走到火炉前,放在炉盖上烤。
他显然是没吃晚饭,已经饿极了,几片馒头被他狼吞虎咽了下去。吃罢,脱了棉袄,往草上侧身一躺,将棉袄蒙头往身上一盖,似乎就要这么睡了。
忽然,他猛地掀掉棉袄,坐了起来对她问道:“有毯子吗?”她一声不响地从自己的褥子底下抽出毯子,递给他。他站起来,将毯子展开,搭在毛巾绳上。毯子成为一道“墙”,将他和她分隔开了。她站在“墙”这边,问:“有这种必要吗?”他站在“墙”那边,回答:“这样不是对你……方便些吗?”她将毯子拉下来,抛给他:“你盖在身上不是更好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一个字。他又躺下了,将毯子盖在身上。
她,将马灯的光亮拧暗,退回自己的铺位,缓缓地坐下,从枕头底下再次摸出笔记本,可是并没有打开,拿在手中一会儿,又塞在枕头底下了。她深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捧着腮,郁郁的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炉膛内闪烁的火亮,脸上呈现出淡淡的忧情苦绪。
他朝她看了一眼,欠起身,盯着她的脸,低声问:“你想什么呢?”“我……真想洗次澡啊!”她回答,声音同样很低微。这句话是情不自禁地说出来的,话一脱口,她觉得自己的脸倏地火热起来。什么话呀!她追悔莫及。
他又缓缓地坐起来了。她窘迫地避开他的目光,垂下了头。他随即站起身,走到炉前,拨弄炉火,将炉火拨得又红又旺。他又走到柴堆前,抱了一抱劈柴,轻放在火炉旁,一块接一块地往炉膛里塞。塞满炉膛之后,他拿起脸盆,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帐篷。一会儿,他从外面端进来一盆雪,倒进她刷干净了的那个大铁桶里。
“你……这是做什么?”她明知故问。“雪很快就会化。”他这样回答,拿着脸盆又走出了帐篷。他第二次从外面端进一盆雪倒进铁桶里时,她又问:“为我?”他点点头。“我不会……”她本想说,“我不会当着你的面跳进桶里去的。”但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过随便说了那么一句,你别当真。”“你不洗,我自己洗。”他大步走了出去。他一次又一次出出进进终于将铁桶里倒满了雪。雪在桶内渐渐融化着。他们都保持着沉默,仿佛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愿主动开口似的,目光也都尽量不去注意对方。不知过了多久,桶内发出了水热时的响声。终于,热雾弥漫,帐篷里的空气由干燥而潮湿了。他走到大铁桶跟前,一只手伸进桶内,试了一下水温,弯腰从铺地草上拎起棉袄,转身向帐篷外走。她倏地站起来,抢先几步走到帐篷口,回转身,面对面地拦住他,说:“既然是你自己想洗,那么应该出去的是我。”他不回答,默默地盯住她的脸,分明用目光对她说:“你心里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你。别这样对待我真诚的好意吧!”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她不忍再与他僵持了,从帐篷口闪开了身子。于是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战胜者颇得意的表情,一步跨到帐篷外面去了。她呆呆地站立着,心中忽然竟有些生他的气。
他在强迫我。他!
分明是的。我为什么要对他妥协呢?我这傻瓜!
然而要痛痛快快地洗一次热水澡的欲念竟那么强烈!她简直无法抗拒桶内冒着蒸汽的热水的诱惑。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桶前去,一个手指伸进水里泡了一会儿。水,热度正好。她挽起衣袖,整只手都伸进热水里去了。泡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溶解在水中了似的。
她忽然从桶内收回手,走到铺位前,开始急迫地脱衣服。衣服一件一件地从身上脱下来,外衣、绒衣、内衣……胡乱地扔在褥子上。
当她光着双脚,全身**地站在地上之后,她一时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惧。马灯的昏黄的光亮,将她的身体涂上了一层枯黄色。她那线条优美的裸体的身影,被清晰地投射在帐篷的帆布墙上。看到自己的身影,她仿佛看到了可怕的魔怪,几乎失声惊叫,下意识地从褥子上扯起一件衣服,围罩在身上。同时,她那恐惧的目光,迅速朝帐篷口一瞥。
只有清冷的月光从外面洒进帐篷。仿佛只在这时她才发觉,周围的世界是多么宁静,一种神秘的宁静。帐篷里是多么暖和!炉火烘烤着她的身体,像夏日的阳光照耀着她。围罩着身体的衣服无声地落在地上了,像跳舞似的,她用脚尖走到铁桶前……
啊!在这个夜晚,在这座山林中,在这顶棉帐篷里,在一只铁桶内,颗粒状的陈雪融化、加热的水,浸泡了她七年没有洗过一次澡的身体。她瘫软在水中了。水没过她的肩部,头枕在桶边上,下面垫着毛巾——一次真正的“盆浴”!
她娴静地闭着眼睛,微微张开着嘴唇,双手交替地,动作极轻缓地搓洗着身体。好像生怕将水搅浑,生怕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