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咦,我的工作证呢……可能没带在身上……”“我看你这一身明明是个返城知青!”“对,对!我是返城知青……”“那你说你是歌唱家?!”“请别误会,这并不矛盾啊!我……是三年前返城的,省歌舞团把我从北大荒调回城市的。就是我刚才讲的著名歌唱家郭颂亲自把我调回来的!您怎么不知道郭颂这个名字呢?我仍穿这身兵团战士的服装,是因为今天一些返城知青聚会,我得穿得和大家一样,是不是?要不,会对大家的心理造成不良的刺激,是不是?”

巡警有点半信半疑了,又问:“你喝醉了吧?”“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喝酒损伤嗓子,我从小滴酒不沾……”说着,俯下身,对巡警的脸呼出一大口气,“一点酒味也没有吧?”巡警皱起了眉头:“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马路红,我这名字很容易记。以后要看演出的话,只要是省歌舞团的演出,去找我。三两张票,绝不成问题!”警帽下那张年轻的脸上浮出了微笑,“那我们算是朋友啰?”“当然!”“离家还远吗?我用摩托送你一段?”“不必。我就要到家了。”“走吧!”“嗨咿!”他举起手臂,向对方敬了一个很帅的德国党卫军式的军礼,然后迈开步子,以军人的步伐气宇轩昂地走了。那年轻的治安巡警望着他的背影,在头脑中努力回忆对一个名叫“马路红”的年轻歌唱家根本不存在的印象……

他回到家,见妻和两个女儿都已经睡了,悄悄脱去衣服,不发出一点声响地上了床,轻轻躺在妻身旁。两个孩子两个大人占领一张新婚夫妻的双人床,亲密无间。他这时才发现妻并没睡,在默默流泪。“你为什么哭啊?……”他耳语般地问。妻转过身去。他将妻的身子扳了过来,注视着妻,追问:“你为什么这样伤心?”“我……我把买衣服剩下的那几块钱……丢了……哪儿都找了……找不到……”妻说着,像个孩子似的,嘤嘤抽泣。他要凑合着过新年的种种渺小计划成为泡影了。“丢就丢了吧!”他双手替妻拭去脸上的泪痕。他心中忽然对妻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怜爱。他冲动地将妻拉进自己的被窝,紧紧地将妻的身体搂抱在自己怀中。妻温柔的美好的身体使他的灵魂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安慰。这灵魂此时此刻是太疲惫太需要安慰了!他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愿去想,什么都不愿去愁,什么都不愿去烦恼了!他只需要她。只需要从她身上所获得的那种超过一切的安慰,只需要将自己沉没在对她充满怜爱的炽烈的情欲之中……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张他永远也看不够的脸,喃喃地说:“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和孩子。”

她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喃喃地回答:“我也是。”

“只要不失去你和孩子,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我也是。”“如果失去了你和孩子,我肯定会自杀的!”“我也是。”“我爱你甚于爱我们的孩子。”“我也是。”“我爱你,我真是不能没有了你啊……”“我也是。”于是他在妻的脸上印下了无数亲吻。他鲁莽地解开了妻的衬衣扣,将脸偎在妻的怀里。他闭上了眼睛。

这世界在他的意念中不存在了。他迷乱地吻着,吻着,吻着……

妻无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的脊背。他从妻的抚摸中,贪婪地感受着一种母爱般的怜情。这正是他内心里对妻所深深怀有的,也正是他渴望妻能够给予他的。与其说这是一种冲动的情欲,毋宁说这是一种互相体恤的情愫。他要获得这种心理上的满足的要求,是强大于获得另一种满足的要求的……

妻用她母爱般的抚摸渐渐平息了他那灵魂的和肉体的双重冲动,轻轻吻了他一下,婉语说:“睡吧……”

他不作声,也不动。仍将脸孩子似的偎在妻的怀里,感到内心正在一种软弱的状态中重新积聚着某种力量。他自信他明天是又可以为卖掉十几盒香烟而走遍全市各个地方了。

妻又说:“今天敏华来了,送来两张明天的电影票……”他一下子被从温柔之乡推到了尴尬而窘迫的现实面前。一个短暂的迷醉的梦境被妻忧愁的轻语击碎了。他的头慢慢从妻那丰满而柔软的胸上抬了起来。他一翻身仰面朝天躺在了妻的身旁。妻却扑到了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用陷入绝境的人那种不寒而栗的语调说:“我真是害怕极了啊!害怕我们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长期待业下去……果真那样我们可怎么办啊!”他猛地推开妻坐了起来,扯过棉袄就掏烟……

------------

该章节已被锁定

------------

雪城(选章)第四章 2

由一个年长自己三岁的姑娘口中对自己叫出“弟弟”两个字,使他内心里油然萌生一阵感动。生平第一次有一个女性称他“弟弟”啊!他觉得自己以后不但有了一位贤淑的好嫂子,还会同时有了一位可亲亦可敬的姐姐。这双重的特殊情感的获得,使他后怕地想起了当年自己制造的那场惨剧——幸亏没和那辆脏水车、那匹老马一齐摔下断壁,没入污流。否则这一切幸福的感受怎能体验到?

他怀着无比快乐的心情和哥哥一块儿修房子,为哥哥嫂子打家具。房子虽小,虽矮,虽缺少光线,但家具是一定要精工细做的。哥哥嫂子的家具,应是最新式最考究的,应是他亲手所做。这是他的意愿。还有那副对联,是他央人为哥哥嫂子写的……

然而昨天,那三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像复仇三女神蓄谋降临,将哥哥婚礼的喜庆气氛一扫而光,将他已用想象勾勒出了轮廓的一幅非常美好、非常和谐的生活图画撕毁了。他仇恨而幻灭地预感到,她——那个他见第一面时就产生了亲近感与敬爱的姑娘,那个叫他一声“弟弟”就令他内心里产生一阵激动的姑娘,将不再可能成为哥哥的妻子,不再可能成为他的嫂子。在这院子里烧毁的花圈,难道还不足以宣告,没有结束的婚礼不过是一场戏么!

他们追悼什么呢?

一个人不必有很复杂的头脑也会得出判断,她和那三个“不速之客”间,肯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甚至包含着丑恶因素的关系。这种推断彻底捣毁了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占有、已经巩固的重要地位,使他对她产生了如同对他们一样的仇恨。在花圈带来的无法洗刷的耻辱之上,还要涂一层鲜血造成的惊人色彩!他郭立伟忍受了这个,还有何脸面出入家门?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