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魔像在诅咒。
盖虎蓝只觉耳际“嗡嗡”作响,好像有数十只蜜蜂自耳膜飞入了脑袋里。
他忙不迭地道,“是。”
“放火吧。”将军交待了这句话,就像是说“喝茶吧”一般稀松平常。
惊怖大将军这才走了。真的走了。他的部下紧跟大将军而去。一点痕迹也不留。
大将军一走,盖虎蓝立刻做了一件事。他马上抱起那个婴儿。
——这不足三个月的婴孩遭此猛烈的一摔,竟然还未死去,只是脸色铁青,半闭过气去,不哭也不闹,像知是大劫临头。
盖虎蓝一面抱着婴孩,一面又做了另一件跟这事是完全相反的事。他放火。
他总共替惊怖大将军放过七十八次的火,不管是在“事(杀人)前”还是“事(杀人)后”,对地上总有好些给劫、杀、奸、伤的人他早已司空见惯,无动于衷了。有这如许丰富的经验,他早在十五年前已成为放火的好手。
火,很快便烧起来了。冲天的火光。火光冲天。
——那一间大宅,着火的时候,不像是一间屋子,而像是一头凶恶的猛兽,在火光中发出不愿化作飞灰的哀鸣。盖虎蓝自火光中敏捷地闪了出来。
他怀里还抱着那给火光照映得脸色紫金的婴孩。
没有人会想,一个刚放这一把大火烧掉整个庄子的人,低首去逗那小孩的样貌竟会那么和霭慈祥。
他跟那孩子喃喃的在说话,醒醒恐恐燃着的火光,好像是伴者他念经般的低语,一如木鱼的呢喃:“你挺着吧,孩子,在劫难逃,很快都会过去……”
突然,他整个人跳了起来。再落下来的时候,只见火光映着他背部的一蓬针。一蓬钢针,一百二十七根,全打在他背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成一个小小的圆型,约莫碗口般大。
这针见肉即钻,见血即行,马上攻入心脏;可是这一百二十七支针只插入肌里,并没有潜入肺腑里,因为就在盖虎蓝中针的刹那,已经运内力,逼住了钢针。
“你们……”盖虎蓝全身颤抖了起来,声音也嘶哑了。
“啧啧啧,含饴弄孙,其乐融融。”一个声音道,“大将军真没看错你,他着我们留下来,好好看看你如何收拾场面,果然!”这人手上拿着一把刀。
盖虎蓝知道这个人最可怕的不是刀法。而是他那柄刀。
——这柄刀,不是用来斫杀的,而是在这一把刀里,可以发出至少六十四种常见的、淬毒的、绝门的、独家的、大至一蓬烟花、小如一只蚤子、爆炸力如一道惊雷、杀伤力足以夷平一支军队的暗器。因为这是川中唐门高手:唐大宗。
——惊怖大将军除七名拜把小兄弟之外,还有十四名心腹大将:唐大宗排行第四,而且是十分得力的一个。另外一人,还不曾出手。
他有点跛,一张脸像一只乌苏里江畔的猎犬。
盖虎蓝怕他,要比怕唐大宗还怕得多了。——唐大宗的兴趣是暗算人。
——李阁下的兴趣却是在杀人。
听说他一向不爱看女人,只喜欢看死人的脸——尤其是为他那一张张死在他手下的脸。他常把死在他手上的人整张脸都剥了下来拿去挂在墙上“纪念”。
“……我不是要叛逆大将军,我只是觉得,总盟主对我们都那么好,我们很应该留下他一点香火。保住他的一名后裔……”盖虎蓝不知因痛苦还是恐惧,脸肌抽搐、扭曲着,“…… 你们误会了……请替我禀报大将军,求他明察秋毫!盖虎蓝绝无叛意,留着小孩,日后也决不会告诉他今天的事,求二位高抬贵手……”
唐大宗呆了一呆,心忖:他是真的只这个用意吗?假如不告诉这小孩今天的血海深仇,其实也不算留下祸根吧?盖虎蓝一向对大将军都死尽忠心,大概也不至于背叛!总盟主一向待大家不薄,留他一点香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既已打了盖虎蓝一百廿七根针,要是放了他,难保日后他不会记仇记恨,万一……忽听李阁下在齿缝里迸出了一个字:“杀!” 二、山崖会动
“杀”字一起,盖虎蓝的身形陡升而起。
他不敢恋战。
他只能进。
他也只能进。
——在惊怖大将军身边的一众高手里,除了大将军本身和他的爱将“小寒神”萧剑僧外,在轻功上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他飞身而起,全身躬缩得几乎首脚相接,把婴儿匡护腹间,不往前、不退后、不向左右,而急若星丸地投向火场中!
烈火狂焰中!
死地就是活路。
——跟随惊怖大将军久了,盖虎蓝绝对知道在生死关头间得做些什么起死回生的事!
他冲出火场的另一面之际,全身都着了火。
但他仍觉得庆幸:
——他已把紧追着他的唐大宗抛落在火场中!
他还来不及扑灭身上的火焰,突然他就听到一种声音。
“着!”
他听到剑风、感觉到剑锋的时候,胸前已中了一剑。
剑小。
小剑。
——三寸三分三的小小小小的一把娇丽的剑。
“老李飞剑”!
盖虎蓝狂吼一声,带着火团,带着七处着火的衣衫,背着一百二十七支钢针的重创,紧抱那不知生死的婴孩,用尽他平生之力,强展他那绝世轻功,以雷的勇决电的速度风的无阻全力奔行,仿佛那就是他最后一点生存的力量,却足能使生者死去、使死者复生、使最后一点良知道义能从萤光化作千个太阳,比刚才那场烈火还灿亮!
他一口气奔到“罢了崖”。
唐大宗和李阁下依然紧钉不舍。
他们不敢追丢盖虎蓝。否则回去何以见将军!
以盖虎蓝的轻功,他们绝对追不上;但身受重伤的盖虎蓝,也决甩不掉他们两人。
从山下一路追到绝崖上。
风大得像迎面刮人的耳光。
月亮好近。
月色惨得像一块发不开的馒头。
盖虎蓝一怔,这才发现:
没有路了。
路已到尽头。
——对崖象天涯那么远。
疾奔中的盖虎蓝,仿觉山崖会动。
就连狂追中的李阁下和唐大宗在恍惚间也有这种错觉:山崖似真的会动,迎着他们走来,像是要邀请他们赴一场天谴。
这种刹那间的诡异感觉,几令这两大杀手放弃追踪。
可是惊怖大将军的军令如山,还是要比这无力的天变还要不可违抗:今晚若是杀不了盖虎蓝和他怀中的孩子,他们这辈子就活到这里了。
他们在追杀别人时仿佛也给无形的力量追杀者。
这时,盖虎蓝已掠到崖沿。他已走投无路,走到无法逢生的绝处。
他陡然停步,猛回首,刚好就迎上“嘤”地一道剑光。
盖虎蓝来不及闪,来不及躲,剑入怀里,他不觉痛,亦不觉伤,只觉怀里的婴孩身子一震——大概是他中剑了吧?
盖虎蓝往怀里一看,映着月芒一看,只见那紧闭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