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对于陈想?这个人, 祁妙还是有过一些了解的。
6月11日上午,那位不速之客从病房离开后,她就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陈想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作为浪潮新闻视频部的记者, 一个新媒体的从业人员, 他的信息在?网上很方?便查询。
祁妙直接就搜到了他的短视频账号。
这个账号是陈想?个人运营的,里面发布了很多他出外勤的镜头剪辑, 也有一些时政新闻、热点?事件的锐评。
粉丝还挺多,足足好几十?万。
评论区都在?夸记者小哥哥好帅。
她回忆了一下那天的病房初见:
陈想?打?扮清新文艺,戴了副金丝边眼镜, 文质彬彬, 形象气质确实不错。
还有的在?夸他, 语言风趣幽默,观点?新颖独到,对时代现象和社会问题能够针砭时弊。
对于这一点?, 祁妙就无法认同了。
因为她还搜到了很多篇陈想?主笔的新闻稿。
然后发现这个人……
极为擅长春秋笔法,又爱夹带私货, 做不到客观公正。
就拿他最?近的采访稿来说——
6月11日, 高考结束后, 高一、高二学生?返校的日子,而他, 把镜头对准了校门口接送孩子的家长。
以体谅家长们担忧子女安危为切入点?,最?后居然能偏离到青春期少女叛逆和自尊自爱,以及女生?的得体穿着上来。
采访稿一经发出,还引来了很多人在?评论区里附和。
指责现在?的女孩子被网红主播带坏了, 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天天只想?着化妆打?扮。
更有太子妈当场甩锅,非得说女生?夏天光着个大白腿, 影响她家男宝集中精力?学习了,活该出事!
祁妙只觉得不可理喻。
明明市公安局已经就案件调查结果出了通告,明明……花添锦出事那晚,身上穿的是男女同款的校服长裤。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人在?说着活该。
活该,活该,就仿佛,生?而为女,活着就是不该。
她强忍下怒意,继续翻着陈想?其他的采访和新闻稿。
不出所料,他也有着绝大多数男撰稿人的通病。
不知是不是媒体界的约定俗成,他们取的新闻标题,写的事件经过,通常会让作?奸犯科的男人隐身。
不写《某位男考生?强.奸猥.亵未遂,将人抛入湖中杀害》。
只写《一位少女夜间外出会友,在?湖边遭到性.侵》。
把受害者放在?最?前面,引导读者们下意识去思考少女的行为动机,将矛头对准了她,挑剔她是不是一个完美的受害人。
祁妙这么一想?,视频中样貌帅气的记者小哥哥,就显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除了这些……”
云艳辉坐在?她身旁,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他那天来找你,还说了什么可疑的话吗?”
“就比如,有没有提到你6月2日在?操场上报案后,陷入了昏迷?”
祁妙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她猜测着,“陈记者应该是那几天采访过我们学校的学生?,听说了一些传闻,虽然怀疑跟我有关,但还并不能完全确定,那个神秘的报案人就是我。”
至于来病房找她,应该也是联想?到了她在?考场的异样举动后,敏锐的新闻嗅觉使然,才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小云警官又写了一行字,再抬起?头时,平日里弯弯的柳叶眉,这会儿?依旧紧紧皱着。
她问:“那陈想?有没有对你进行过言语上的威胁和恐吓?”
祁妙愣了一下,“……呃,应该没有吧?”
他要是想?说些什么威胁和恐怖的话,也应该比较隐晦,绝不会放在?明面上。
而自己当时只顾着紧张呢,对方?只要没冲她拍桌子,她估计都听不出来。
“那就好。”
云艳辉记录完放下了笔,还温柔地?安慰她:
“妙妙不用怕,你现在?刚换了病房,还有我们待在?这儿?守着,绝对不会再让陈想?打?扰到你。”
病床上的祁妙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云警官,陈想?记者……应该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
虽然她对这个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偏见,但在?这个时候,也得就事论事。
陈想?作?为浪潮新闻的记者,长期活跃在?人民?大众和镜头之前,道德人品上不做评价,可至少在?法律层面,目前还找不到什么问题。
所以,当她得知谈靳楚现场那边的情况后,一直困惑到了现在?。
“没有犯罪的话,那些藏在?背后的人,为什么要用‘审判’这个词呢?”
云艳辉面色沉重,摇了摇头。
“陈想?这个人,我们正在?调查中,但对于背后那些搞鬼者的动机,刘队他们也猜不透。”
搞鬼者不是几个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里面有神通广大的“黑客”,也有博学多识的生?物研究者。
他们悄无声息地?入侵了A市人民?医院的内网服务器,没有破坏任何系统,仅仅只是下载了部?分数据。
今天下午,医院得到警方?通知,一开始以为,背后的那些人是想?出售病患们的个人信息。
还有人联想?到,4年前隔壁市区的一家医院里,也遭受过非法入侵。
当时“黑客”窃取了医院里的统方?数据,走?了灰色生?意链,卖给了好几家医药销售公司。
但谈靳楚根据现场留下的东西初步判断,在?A市背后搞鬼的人,绝非为了牟利而来。
相反,这些人似乎有着巨大的财力?,收购工厂,重组生?产线,研制菌菇粉、菌菇油……
丝毫没有计较经济得失。
像是不辞辛苦,不惧风险,只为了对祁妙实施一个恶作?剧。
可这样就更恐怖了。
她坐在?洒满阳光的病床上,却?一阵心惊胆寒。
专门冲着自己而来的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祁妙真的想?不通,自己就是一个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唯一的金手指是吃菌菇能通灵。
但她的这点?儿?本?事,也就在?侦破案件上还能起?到些作?用。
甚至只是辅助作?用。
没有她的通灵,绝大部?分案件,刑警们通过先进的技术手段,和自身专业能力?与经验,依旧可以查明真凶。
就像花添锦的案子,自己压根就没有帮上什么忙。
“妙妙,背后搞鬼的这些人,你也不用担心。”
云艳辉看出了她的表情不对,想?要给她一些安全感。
“医院这边,警方?已经进行布控了,现在?还安排了人守在?你病房里贴身保护,我们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人对你出手的。”
“对我出手……”
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上次要真是对我出手,那我早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祁妙隐约觉得,那些人并没有想?要杀害自己。
往她的饭里添加菌菇粉、菌菇油,与其说是下毒,倒更像是在?做实验。
他们在?验证她的能力?。
通灵的能力?,能够看到死者生?前景象的能力?,能够……
看到过去的能力?。
陈想?,陈爱民?!
她猛然看向了云艳辉。
“小云警官,”祁妙神情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他们是想?让我再去回顾一次,10年前的那件操场埋尸案。”
女警听得一愣,“怎么回顾?”
“回到案发现场,吃菌菇。”
云艳辉缓缓站起?了身,一字一句道:“绝对不行。”
祁妙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惊讶不解:
“为什么呀?在?案发现场通灵很安全,既不会‘见鬼’,又不会跟死者通感……”
小云警官又挂上了温柔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轻声劝道:“妙妙,你的腿还没好,不宜外出。”
“我可以坐轮椅,也可以拄拐,实在?不行你们把我放担架上,直接开车拉过去也成啊。”
当然不成。
上午在?病房里的会议上,大家都没有对妙妙的发言提出异议,主要还是不想?扫她的兴,打?击她那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的信心。
可现在?云艳辉不得不把谈靳楚和医生?的对话,悉数告诉了祁妙。
“回天之力?用不好,唯恐……无力?回天?”
小姑娘跟着重复了一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
“后面这个无力?回天,指的是我自己吗?”
现在?是在?医院,这个地?方?,对“无力?回天”四个字很敏感。
因为它通常意味着病情严重,无法挽救。
祁妙恍惚地?眨了眨眼,“可我除了通灵中会陷入昏迷以外,没有什么后遗症啊。”
“昏迷不醒,还不算最?严重的后遗症吗?”
她企图反驳,“会醒的,只不过是要躺上一段时间……”
云艳辉直接打?断,“那你告诉我,一段时间是多久?”
“一小时,一个晚上,还是整整一天?”
祁妙自己也给不出准确答案。
面前的人继续道:“我知道你刚结束高考,暑假三个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但你想?过没有——”
她将手中的记录本?拍在?桌子上。
“如果,你一直醒不过来了呢?”
一直醒不过来,就会被困在?幻境中,困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凶杀案现场。
祁妙愣住了。
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但她现在?又有了另一个问题。
犹豫了一下,她小声开口:
“可是……小云警官,你们现在?之所以这样保护我,不就是因为……”
云艳辉站在?床边,双臂环抱,挑着眉看她,“因为什么?你倒是把话问完啊。”
祁妙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小云警官那双犹如春水初生?的眼,就这么直直盯着她。
然后轻轻哼笑?一声,“怎么着,觉得我们保护你,就是为了利用你身上的能力?破案?”
小姑娘被问得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看舒适的病床,又转头看向高档宽敞的房间。
最?后,视线才敢落在?守在?这里保护她的云艳辉身上。
女警似乎有点?儿?被她的想?法给气到了。
缓了好几秒,才无奈道:
“妙妙,守护人民?群众,本?来就是我们警察的职责。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人身安全面临威胁,我们依然会做出相应的保护措施。”
“况且你自己都说了,你帮助警察破案,不需要高考加分,没有任何功利心。”
她反问:“难不成,我们警察保护你,就有什么功利心吗?”
“难不成,我给你做了饼干和点?心,就是为了哄着你,让继续去吃菌菇以身犯险吗?”
祁妙第一次见到小云警官这个模样,她张着嘴巴呆呆怔了好几秒,闷声道歉:“对不起?。”
还想?去拉一拉她的衣角。
可云艳辉却?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伸出的手落了空,懵了一瞬,又无措地?收了回去。
嘴里又开始道起?歉来,“对不起?啊,小云警官。”
云艳辉于心不忍。
“妙妙,是我语气重了点?,没有跟你生?气的意思。”
但她还是正色道:“不过,希望你日后要注意一点?,尽量不要跟我们产生?肢体触碰,好不好?”
祁妙更加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跟你有过肢体接触的人,死前……可能会跟你通感。”
小云警官又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想?吓到她。
还挂起?笑?容,云淡风轻地?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出外勤、前往犯罪前线的刑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意外。你之前经历过一次溺亡,已经够遭罪的了。”
云艳辉其实很想?摸一摸妙妙的脑袋,但这个时候,却?连手都不敢伸出。
她温柔道:“妙妙,你还小,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谈靳楚和程屹都曾去过祁妙的家,在?客厅里见到了很多幅画作?,还有各种各样的奖杯证书。
他们俩说,妙妙那么喜欢画画,她的笔下应该是浩瀚星空,是大江大河,是蓝天、白云和花朵……
是一切美好的事物。
却?最?不该是血淋淋的舌头和断指。
祁妙听得鼻腔发酸,眼见着就要掉小珍珠。
云艳辉口袋里的手机却?发出震动。
是谈靳楚打?来电话:
“云姐,会议报告我已经发你手机上了。”
他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又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万分的消息——
“帮助我们进行协查的B市同事,昨天和今天接连收到报案,有群众发现了大量碎肉和断肢。”
“我学姐恰好在?B市,和他们支队的法医一起?做了鉴定,那些碎肉和断肢,分属于两位不同的死者。”
云艳辉目光一凛,沉声问:
“能确认死者身份信息吗?”
“目前还不能。但咱们队里做了彭磊父母的DNA序列鉴定,基本?可以排除,这两名死者是彭磊的可能性。”
再联想?到彭磊的失踪,以及祁妙在?幻象中看到的、做了美甲的女性断指……
谈靳楚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个人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分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