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叫冯保成。”
加班到凌晨三点半,终于根据祁妙的圆珠笔素描像比对出结果的技术科的同事,将执法记录仪视频中的截图, 发给?了谈靳楚。
电话中, 同事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倦:
“他就是六年前群蝇街后?街、烂尾楼小区女幼童意外身亡的报案人——也是周念念现在的丈夫。”
医院卫生间里,谈靳楚握着手?机, 紧紧蹙起了眉头。
“……那女幼童的死因呢?确定就是高空抛物?导致的意外死亡吗?”
“从当年的出警记录来看,是这?样没错。”
同事解释道:“那个小区从2015年就开始建造,直至今日?都没能正式交房。小区内也没有安装任何摄像装置, 所以?, 最终都没能找到那个扔砖头的肇事者。”
沉默了几秒后?, 谈靳楚开口,“好,我知道了, 辛苦您了陈哥。”
“需要报案人的联系方?式吗?”同事问,“哦, 死者姐姐周念念的联系方?式我们这?边也有。”
“不用了。”
他道完谢, 说:“这?个人, 现在就在我这?儿。”
谈靳楚挂完电话回到病房,那个素着颜、脸色略显蜡黄的女人还没走?。
她坐在床边, 正给?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擦着眼泪。
见年轻的男警官又回来了,连忙站起了身。
周念念那双熬出红血丝的眼睛里,现在满是担忧。
她语气有些焦急,既怕惊醒床上的人, 又怕她迟迟不醒。
“谈警官, 妙妙她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两位医生为什么进来看了几眼就走??妙妙可是后?天就要高考了。”
其实是明天。
谈靳楚想,这?会儿已经是6月6号的凌晨了。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病床上。
祁妙那绑歪了的马尾, 发绳已经被拆下,即肩的半长发披散开来。
发丝上,枕头上,还有一片顺着脸颊流下的水渍。
他压低了声音问:“妙妙她,还是一直在哭吗?”
周念念回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她好像很难过。”
女人又拿起纸巾,动作轻柔地把?她眼角的泪给?擦干净。
再抬头,微微皱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谈警官,听妙妙的说法,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这?么晕倒了……甚至,她还能预料到自己?会晕在麻辣烫店里?”
“嗯。”
谈靳楚点头。
至于更多的,他就不能再说了。
这?不仅是祁妙的隐私,也是他们这?些警察无法参破、且需要共同为她维护的秘密。
——吃了菌菇,就会梦见人命案。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祁妙满是悲伤的脸上。
这?一回,她又在梦中亲眼目睹了什么呢?
是不是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起命案居然就发生在身边,近在咫尺,还跟她很喜欢的念念姐姐有关?
病房里,男警的声音不再似往日?里的淡漠。
他说:“妙妙这?两天,总是会做噩梦。”
“嗯,我知道。”
周念念接道:“当时在医院门口,她就告诉过我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也提过几句。”
谈靳楚闻言转过头,看向了她。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具体梦见了什么?”
周念念摇了摇头。
“……她说,她的体质有点儿特?殊,最近老是能通灵……又说,我晚上可能会起床给?宝宝喂奶,不想让我听到特?别血腥恐怖的事儿,怕我吓着。”
听到这?话,谈靳楚一瞬间有些哑然。
可转念一想,又确实是这?个善良纯粹的小姑娘会产生的顾虑。
弄巧成拙啊。
祁妙估计怎么也不会猜到,梦魇中,困扰她的小女鬼,居然就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掏出手?机,喊了一声,“周念念。”
然后?,将那幅出自祁妙之手?的圆珠笔素描像,出示给?她看。
缓声道:“她梦见的,是你?的亲妹妹。”
站在病床边的女人盯着手?机屏幕,猛地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差点没能站稳。
“……盼、盼盼?!”
她踉跄两步,胳膊肘撞在了一旁的输液架上。
意识到那是床上小姑娘正在输的生理盐水,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将架子?给?扶稳。
但还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妙妙只在我家?里见过一次她的照片,怎么会……”
又想到什么,脸色“刷”一下变得极其苍白。
“不对呀,妙妙做噩梦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妹妹!更何况、更何况……”
她说不出口了。
因为照片上画着的,是她妹妹发生意外、死亡后?的样子?。
她神色有些恍惚,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妙妙没有骗我,她真的会通灵……”
谈靳楚说:“对不起,又向你?提起了……你?妹妹的那件事。”
周念念咬着唇,紧紧盯着他,目光极其复杂。
然后?,看着他翻过了那张素描像,又调出6年前,执法记录仪拍摄的、高空抛物?致死案的现场照片。
谈靳楚面含歉意道:“但现在,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能不能再跟我具体讲一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楼下花坛旁的长椅上。
周念念眼中的红血丝,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谈靳楚又递上一包抽纸,耐心地等着女人整理好波动过大的情绪。
“……谈警官,妙妙亲口告诉我,她能通灵……那你?说,她是不是很有可能梦得到,那个杀害我妹妹的凶手??”
年轻的男警在片刻沉默之后?,垂下了头。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抱歉。”
他低声道:
“妙妙梦到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当年高空抛物?的肇事者至今没能落网,却?是我们的失职。毕竟查明真相、抓住凶手?,是警察应该做的事。”
周念念哭着摇了摇头。
“……不能怪你?们的,那个小区没有摄像头,警察在当年,就已经把?小区里所有在场的业主都审问了一遍……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凶手?……”
她自责地闭上了双眼,泣不成声道:
“我最该怪的,是我自己?……盼盼她……”
“她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的校徽……”
“盼盼她是为了给?我送校徽,才从地下室里跑出去的……如果不是我撒谎骗了她,盼盼根本就不会出意外……”
她将唇都快咬出了血。
“最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谈靳楚静静听完,抬起手?,拍了拍捂脸流泪的女人的背。
他不太会安慰人,斟酌一番,才道:
“你?这?么说,如果盼盼知道了,也会很难过的,她一定不希望你?活在阴影里。”
周念念肢体一僵,随即又失声痛哭。
哭到浑身发抖,连抹眼泪都提不起力气。
她神情悲怆地摇头反驳,“盼盼她应该是恨我的,不然……为什么妙妙都梦见了她,她却?不肯出现在我梦里一回呢?”
“我跟我丈夫结婚三年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盼盼了……”
路灯下,谈靳楚坐在女人身旁,看着她哭到了凌晨五点。
直至她情绪渐渐平复,最后?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颤着声,自己?主动道:
“谈警官,你?想了解什么就问吧,我怕耽误太长时间,妙妙醒了该找不到人了。”
“好。”
谈靳楚点点头,从手?机里翻出了6年前同事们的出警记录。
“据我目前了解,你?丈夫就是当年的报案人……你?跟他,后?来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周念念一怔。
这?个问题,妙妙在吃饭的时候也问过她一次。
只不过,她当时出于逃避心理,始终不敢提起最令她痛心的妹妹,话中略去了很多关键。
“我丈夫叫冯保成,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外卖员。”
谈靳楚问:“所以?,他是送外卖,才来到那个小区里的?”
周念念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是为了找他的姐姐和?姐夫,才去的那片烂尾楼区。”
然后?当着年轻男警的面,她才终于把?六年前的那件惨案,缓缓讲了出来。
那一年,冯保成还只是个单身的外卖员。
他的姐姐和?姐夫婚礼在即,可他们砸锅卖铁买的新房,却?依旧没有建好。
又听闻,小区里的很多业主也熬不过漫长的施工进度,都急着要住进去。
所以?那对新人也找到工程部,像其他业主一样,领走?了房子?里建造所需要的材料,打?算自己?找施工队上门装修。
冯保成那天早上,是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后?,顺路过去看望他姐姐和?姐夫的。
烂尾楼里不通水电,很多工程都无法开展。
且当时最紧要的,是把?房子?里的承重墙给?砌完。
冯保成看着忙忙碌碌的准夫妻俩,就没有过多耽误他们的时间,放下给?他们捎来的早饭,便一个人走?下了六楼。
不料,他才刚跨上电动车,骑了有十几米远,就在小区的路上——见到了一滩血泊。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女孩子?倒在其中。
冯保成当场就被吓了一跳。
他立马下车,慌忙跑上前去查看情况——
小女孩是被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扔出来的砖头给?砸死的。
砖头正中脑袋,将小女孩儿脆弱的、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头骨给?砸了个稀巴烂。
血腥的场景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冯保成确认完小女孩儿已经没命后?,便撤到了一边,先拨打?了120。
尸体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在路上。
他站在血泊一旁,抬起头,又向附近的几栋楼看了一圈。
四面楼中都传来“轰隆轰隆”的施工响声,但窗边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似乎……在场的业主们,还没有人知道,小区楼下,刚刚死了一个小女孩儿。
冯保成仅凭自己?的一双肉眼,无法锁定高空抛物?的肇事者。
所以?他在打?完120后?,直接就报了警。
而且在警察来到之前,他还截住了几个刚下楼、准备离开的施工人员。
半个多小时后?,警车驶到了现场。
至于冯保成拨打?的那通120——
救护车属于急救系统,只用于尚且存活的伤者的救助。
小女孩儿已经死透了,过来给?她收容遗体的……是殡葬车。
很多在场的业主们也都听到了楼下的那些动静,纷纷出门过来查看。
两位警察对死亡现场进行了勘测,也对倒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儿拍了照片。
尸体一翻过来,警戒线外够着脑袋凑热闹的人,不禁发出了一片惊呼。
更有位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当场就被吓得哭出了声来。
“……我的天呐!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就……”
还有一位在场的警察,负责联系小区的负责人。
打?电话被叫来的,是闭门不出、躲了好久的其中一位开发商。
听他哭诉,另外几个跟他合作项目的人都已经卷款跑路了。
他独木难支,自己?现在穷得揭不开锅,上哪儿弄钱去聘请物?业公司帮他管理小区、完善设施啊?
小区里没有水电,没有绿化,连单元楼门都没建好,更不用说安装摄像头了。
警察又让他通知死者的家?属来现场。
那个开发商面露难色,因为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个被砖头砸死的倒霉小女孩儿。
得亏他的妻子?也陪着他一同前来了。
——烂尾楼小区也请不起专业的售楼人员,只有开发商的家?里人们帮着操持。
妻子?说,她认识,这?个小女孩儿有一个姐姐。
那间地下室,就是她租给?姐妹俩的。
又是半个多小时后?,一个浓妆艳抹、造型浮夸的年轻女孩儿便匆匆赶来。
那也是冯保成第一次见到,他那位未来的妻子?。
她带着挑染的粉蓝相间假发,睫毛刷得像眼皮上趴了一只蜘蛛,涂着浓艳的大红唇。
零下的天气里,身上只穿了件儿吊带跟短裙。
双脚上的高跟鞋由于跑得太急,已经丢在半路,不知所踪。
她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冻得有些发青。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浑身哆嗦着,站在警戒线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个时候,冯保成也才意识到。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别说是放声痛哭了,就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他于心不忍,主动走?上前去,脱下身上那件穿得有些破旧的防风夹袄,轻轻地披在了周念念的身上。
还说了一句:“节哀。”
“所以?……”
谈靳楚开口,“你?来到之前的那些事儿,都是你?丈夫告诉你?的?”
周念念噙着泪,点了点头。
“嗯,他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而剩下的细节,很多都是被写在出警记录里的,一查就能查得到。
警察对当时在场的十几位业主,包括报警的冯保成本人,都进行了仔细的审讯和?排查。
可那些业主们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高空抛物?、砸死小女孩儿的凶手?,他们当时都在自己?家?里装修房子?呢。
至于冯保成——
他的言行举止更是坦荡,不仅全程配合警察们对他手?上、以?及手?套上的残留物?进行检查化验。
还主动提出,自己?愿意接受测谎仪测试。
可他不知道的是,基层的派出所根本就没有配备测谎仪。
谈靳楚所在的A市公安局、刑事技术鉴定部门倒是有,但测谎仪也仅仅只能用作刑事侦查辅助。
测试的结果,不能作为案子?的证据。
全部人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凶手?,警察们找不到证据,也束手?无策。
案件侦破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要说后?续的话,在赔偿款方?面倒是有的。
只是,这?些对于死去妹妹的周念念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开发商考虑到她是未成年,一定要见到她的父母才肯进行赔偿。
她那见钱眼开的父母倒是很开心,死了一个本就不该出生的丫头片子?,还得了那么大一笔赔偿款。
可以?给?他们刚收养的儿子?治疗兔唇了。
——可谓三喜临门。
周念念只要到了很小很小的一笔钱。
甚至火化完妹妹的尸体后?,不够给?她在极其偏远的地方?买下一块小小的墓地。
最终还是孙老板借给?了她三万块。
三万块,是离群蝇街最近的那片公墓的价格。
他仍旧刻薄道:“别买在山沟沟里了,买块儿近点儿的,省得你?再隔三差五跟我请假跑过去,耽误我生意。”
处理完妹妹的事情后?,周念念依然没有回到原来的那个小村子?。
她还是选择留在群蝇街这?边。
留在那间……曾经有过盼盼温度的、狭小阴暗的地下室。
白天,她依旧会出门买菜、做饭,到了傍晚,也会按时去迷路人酒吧,跟那位带她入行的女DJ师接班。
只不过,认识她的人都说,周念念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
妹妹走?了,可能把?她对生活的所有向往和?冲劲儿,也一并带走?了。
而冯保成,就是在那段时间,又出现在周念念工作的酒吧附近的。
起初,他只是说,他来这?边送外卖,恰巧遇见。
后?来,见周念念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独自往家?里走?,就会好心捎她一程,让她坐在自己?的电动车后?座上。
周念念想,也许是那个冬天太冷太冷了吧?
冷到她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挺不到明年开春。
挺不到那个……她跟盼盼约好了,要一起看小燕子?筑窝、出门赏花、放风筝的好时节。
也正是因为太冷,她才会觉得,冯保成的身后?很温暖。
温暖得像她的盼盼。
就那样,一个冬天过完,周念念成年了,答应了冯保成的告白。
她觉得,冯保成是第一个发现她妹妹出现意外的报警人。
同样,也是为数不多能够记得,有个叫盼盼的、善良懂事的小姑娘,曾经来到过这?个并不怎么美好的世界。
只是没想到,后?来……
周念念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处、被人抽打?出的狰狞伤痕。
她轻轻道:“……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女人抿起了唇,不再开口了。
路灯下,灯光笼罩之处又重归安静。
不知为何,谈靳楚的脑海中,却?回响起了一个小姑娘清脆的背书声。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他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
妙妙,你?拜托我们的事,我们好像也办不到了……
“警察同志!”
一个女护士突然跑了过来。
她喊道:“那个病房里的小姑娘……她刚刚醒过来了!”
-
祁妙这?回睁开眼,已经预知到,最先看见的会是病房里的天花板。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眼皮会被哭肿,沉重而酸涩,让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片。
“妙妙!”
还是耳朵好使啊……她听清楚了,是念念姐姐在喊她。
祁妙强撑着,想要下床。
可这?个梦境太长了,耗费了她很多的体力和?精力。
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一个不平衡,直直从病床上翻了下来。
“哎呀!”
护士小姐姐吓了一跳,“别乱动,别乱动!你?还扎着输液针呢。”
祁妙的手?背上传来尖锐的疼意,透明的输液管里,能够清楚得看到,瞬间倒流回去的一大截红色的血液。
可她依然像没有知觉一样,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往前爬。
周念念连忙跑过去,帮着护士一起把?她给?搀扶起来。
她腿脚无力,站都站不稳。
都这?样了,那只没扎针头的手?,还一个劲儿地拽着周念念的衣袖不放。
眼睛里的泪已经快流干了。
祁妙哑着嗓子?,低低呜咽一声:
“……对不起,念念姐姐对不起……”
周念念有些无措,又有些不解。
她颤声问:“为、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妙妙,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
小姑娘还是一直在哭。
哭得肌肉紧张,护士姐姐把?她手?背上的针头拔掉之后?,重新扎都扎不回去。
她不停地道着歉:“……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我不敢给?盼盼扎辫子?……对不起……”
“妙妙。”
她的身旁又多了一个人。
谈靳楚也搭了把?手?,将她扶坐到床上。
他本是祁妙素来很讨厌的那种冷冰冰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温柔了下来。
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谈靳楚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们都在这?儿,你?放轻松……”
他还以?为,祁妙又梦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可祁妙一见是他,抓在周念念胳膊上的手?,立马转过来要去抓他的。
“谈警官……”
她咬着牙,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你?赶快回局里,提审冯保成!”
“咔擦——”
周念念震惊之下,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她顾不上被撒了一裤子?的温水,目眦欲裂。
“冯保成?你?是说……害死我妹妹的人……是冯保成?”
周念念几乎眼前一黑。
害死盼盼的凶手?,居然就是她的枕边人?
而自己?……还刚在去年,跟他生了一个女儿?
“……不是,他不是凶手?。”
祁妙摇着头,嗓子?哑得像是被沙粒磨出了血来。
“凶手?是他的姐夫。”
她布满红血色的眼睛里满含愠色。
一字一顿道:“但冯保成,还有他的姐姐,都是帮凶!”
-
拘留所里的床上,冯保成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六年前,那个倒在血泊里,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的小女孩儿,又血淋淋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醒来后?,恐怖的画面依然挥之不去。
“艹你?妈的!”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恶狠狠地暗骂一句,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倒头继续睡。
但这?一次,睡意迟迟不来。
冯保成越想越气——
真是艹了!
当初就该让周念念那个死婆娘,把?她妹妹给?埋到深山老林里的!
最好能贴上十个八个符,让那个梦里吓人的死小鬼儿待在地底下,永世不得超生!
而更让他生气、且足足气了六年的,还有周念念当年的做法。
那个蠢货,居然不管她家?里要赔偿款,反而只是要回了自己?的户口本。
要是被他披了件衣服感动到,想着以?后?嫁给?他,把?户口迁到他家?里,那他还能理解。
可她竟然只是为了她那个死透的妹妹,说要把?妹妹户口上的那一页撕下来,让她再也不要回到周家?,而放弃了一笔巨款?!
这?件事儿,让冯保成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把?她打?个半死。
唉,这?媳妇儿娶的,当年还不如单着再找一个呢。
想到这?里,冯保成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当时,他的确是送完外卖,顺路去姐姐和?姐夫家?里瞧上一眼的。
不过,给?他们捎早餐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还得是管他那个嫁出去的便宜姐姐要钱。
想起他姐姐,冯保成也是气得不行。
要知道,他们妈妈给?他姐姐说的上一门亲事,男方?家?里可是要给?六十六万彩礼的。
虽然老是老了点儿吧,那50多岁的二婚小老头儿最会疼人……他那个便宜姐姐居然还不知足!
硬要嫁给?现在这?个窝囊废姐夫,彩礼只出得起十万。
没有车,就买了套房,还是个烂尾楼。
最最窝囊的是,彩礼都得分期付款。
冯保成家?里落到手?的只有八万。
冯爹冯妈说,八万哪够给?自家?儿子?娶媳妇儿的?
冯保成也是这?么觉得,他可不想花这?么点钱,也娶一个像他姐姐那样的便宜黄脸婆。
所以?,他就拎着早餐爬上了姐姐、姐夫家?的六楼。
盘算着,两万块要来零花,然后?再让他姐夫家?掏钱,给?自己?买辆车开开。
不成想,一进门就听到姐姐跟他姐夫在吵架。
更贴切的说,其实是他姐姐在挨骂。
“……买个菜走?着去不行吗?你?还敢坐公交车,我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他姐姐就被骂得蹲在墙角,偏过头闷声痛哭。
但冯保成可不怕他姐夫那个窝囊废。
当即就甩着早餐袋子?进了他家?,出声讥讽道:“哟哟哟,不让我姐坐公交车,那你?倒是给?她买辆车开啊?”
他姐夫一见来人,还腆着大个脸装起了胖子?。
“车我当然要买,我只是还没挑好……”
“挑什么呀,”冯保成道:“二十来万的车,随便买一辆不都能开?”
“二十万块的车也叫车?”
“啊,对对对!”
冯保成一边晃荡到窗户边,挑剔地看着他们家?的烂尾房。
一边啃着包子?继续嘲讽,“二十万块的车不叫车,让你?掏个十万块的彩礼,那就是要了你?老李家?的命了,哈哈哈哈哈……”
“我艹你?大爷!”
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怎么就让他窝囊废姐夫破了防,直接从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向站在窗边的他,恶狠狠地砸了过来。
他一砸,冯保成缩头一躲——
用来建造承重墙的砖头,就从窗口扔了出去。
冯保成往外一看,楼下的小区路上,似乎砸倒了一个小女孩儿。
“你?完了,你?完了……”
他吞咽着包子?,口齿不清地说道。
姐姐和?姐夫被吓得不敢动弹。
但冯保成可没有做贼心虚,他一路冲下楼梯,骑上电动车,向小女孩倒地的方?向赶了过去。
然后?就见到,一滩血泊之中,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他蹲在地上掏出了手?机。
可第一通电话,却?并没有打?给?120,也没有报警。
而是,是打?给?了他的姐夫——
冯保成狞笑道:“哈哈哈哈哈,你?完了,你?真的完了!你?砸死人了!”
电话声中,他懦弱的姐姐在痛哭,窝囊废姐夫则急得六神无主。
“但是吧……”
他话音一转,“这?件事儿,只有我们仨知道。”
姐夫一听,瞬间燃起了希望。
“保成,保成啊!你?姐姐嫁给?我,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了,我去做大牢对咱们家?可没有什么好处。”
“不见得啊,姐夫,其实你?不坐牢,对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电话那头,窝囊废男人沉默了几秒。
最后?咬了咬牙,狠心道:
“十万块!我再给?你?十万块,你?别把?这?事儿说出去!”
“哈哈,”冯保成得意地大笑一声,然后?站起了身。
“成交!”
而冯保成没有预料到的事,做成这?桩买卖之后?,他又碰见了一个意外之喜。
那个嘴里说着要破产跑路的开发商,居然肯给?死者家?里赔偿一笔巨款。
那一瞬间,冯保成心里燃起一阵狂喜。
他看着死者姐姐那年轻美丽的身体,顷刻动了一个歪念头。
或许……
这?笔买卖还能继续做下去,一箭双雕,两头赚钱。
把?她娶了,把?她娶了!
冯保成的心里在叫嚣——
只要把?她娶了,那笔赔偿款也都是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