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中毒后让东临帝丧失的是哪一感,已经很明显了。

　　脑中一幕幕场景回放——

　　东临帝讨厌别人不看着他说话，他说话也总是盯着别人的眼睛看。

　　这大概不仅仅是帝王在向人施压，更重要的是，他要看清别人的口型才知道别人说了什么。

　　想想上次他们在一起,雷声那么大,他没有任何反应,倒不是说害怕,只是听到那么大的雷声,一个人总会有一点反应的,而东临帝，是在看到寻贵妃害怕的时候，才握住寻贵妃的手的。

　　东临帝知道寻贵妃怕打雷,但他却听不到雷声,所以他的反应会慢半拍。直到看到寻贵妃害怕,他才知道打雷了,握住了寻贵妃的手。

　　其实这样慢半拍的反应也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东临帝这人本来就情绪淡淡的,除了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旁人根本猜不到他的真实情绪。所以他的反应平平,即使是慢半拍，也是合理的。

　　其实这还只是寻贵妃看到的一些，东临帝在成年人面前的伪装趋近于完美,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人发现了他的异样,如果五皇子知道了的话，他大概会瞬间明白东临帝第一次见秀儿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伤到东临帝。不是因为东临帝放水，而是东临帝全部的心神都被秀儿吸引了,他听不到，自然也没注意到五皇子的到来，只是在攻击袭来的第一时间躲开了。

　　而东临帝在秀儿面前其实更松懈，几乎没怎么伪装过，那次他带着秀儿上早朝，回去路上遇到掉落的鸟窝，他带着秀儿送鸟窝上树，被正好赶来的寻贵妃看到，那次寻贵妃骂得很大声，当时东临帝就没有听到，秀儿还曾奇怪过爹爹怎么好像没听到的样子，而寻贵妃当时则认为东临帝是故意装听不到的。

　　回忆着过往，寻贵妃沉默了，东临帝也沉默了，就连秀儿都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

　　爹爹阿娘是怎么回事啊，互相叫了两下对方，然后怎么就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

　　你们是不是懂了什么呀，懂了倒是说出来呀，秀儿也想知道呢！

　　秀儿鼓了鼓小脸，奶凶奶凶地喊道：“爹爹！阿娘！”

　　东临帝和寻贵妃齐齐看相秀儿，还是寻贵妃先开口的，她非常直接：“我想和你谈谈。”

　　东临帝的目光从秀儿的身上转而看向寻贵妃，他微点头应道：“好。”

　　“我我我！”秀儿的手死死地抓住爹爹的衣摆，可不能丢下秀儿啊，秀儿也想去听听，爹爹和阿娘到底想要谈什么。

　　“放心吧，不会丢下你的。”

　　东临帝的态度有些出乎寻贵妃的意料，他竟然真的什么都不想瞒着秀儿。

　　寻贵妃总觉得，东临帝对秀儿比对她坦诚。寻贵妃自然不会妒忌女儿，但还是有些不太舒服，这个男人的偏爱真的很彻底。

　　因为曾经拥有过，当这份偏爱不在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失落。

　　东临帝将秀儿抱了起来，他和秀儿的脸几乎要贴在一块了。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发型和穿衣风格都变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倒是有几分年少时的模样了。

　　寻贵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实话她还是很喜欢东临帝的长相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少年缠缠她，她就答应嫁给他了。

　　“走吧，去哪？”

　　东临帝问寻贵妃，他看到店家已经回来了，准备接过钱就走。

　　“爹爹，披风！”

　　秀儿是真怕爹爹冷啊，现在身上这件虽然比之前的厚了点，但看起来还是不够暖和。

　　东临帝：“……”

　　有一种冷，是女儿觉得你冷。

　　东临帝其实真不太喜欢身上穿太多，他本身就不怕冷，再加上他可以运功抵御寒冷，所以即使冬天他也不会穿太多，嫌累赘。但是看到秀儿那担忧的小眼神，他还是拿了一件披风披上了，小家伙这种最单纯的担心，他还挺受用的。

　　又付完披风的钱，一家三口离开。

　　寻贵妃这才开口：“去天香楼吧，就在附近，小弟开的，保密性好。”

　　东临帝没有意见。

　　三人很快就到了天香楼，寻贵妃去了寻百万通常预留的那间包厢。

　　寻贵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东临帝：“秀儿出来找我的时候。”

　　秀儿听着阿娘爹爹这一问一答，总觉得这像是老师提问学生回答一般。

　　桌上是摆放着茶水点心的，秀儿想够点东西，奈何手太短够不着，她往前伸手够东西的画面，看着像是手在前面飞，身体在后面追一般。

　　东临帝看着好玩，不过还是好心地将茶壶拿过来，先给秀儿倒了一杯让她先喝茶，又给自己和寻贵妃各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道：“不用着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能回答的我自然会回答。”

　　既然跟寻贵妃来了，就表示东临帝是愿意沟通的，但他并不保证会回答寻贵妃所有的问题。

　　“你的耳朵……真听不到了？是阿语下毒造成的？”

　　“这个问题，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东临帝其实想寻贵妃问些有意义的问题，这种确定了的就没必要问了。

　　“我想听到你亲口回答我。”寻贵妃执意要一个答案。

　　“是。”东临帝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不去看看，你身为一国之君，不会真找不到人给你解毒吧，或许要的时间长点，但也应该能找到人。”寻贵妃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放慢了语速，知道东临帝并不是听她说话，而是在看她说话。

　　“起初太医们确实没找到法子，后来……我自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挺好？”

　　东临帝的身体往后靠着，整个人显得更加松弛，他双手交叠，脸上依旧是那种带着淡笑的表情：“这个世界，很吵。我时常能听到很多声音，乱七八糟的，有时候甚至会让我产生错乱感，让我分不清时间和地点，就更别提睡觉休息了……”

　　你怕不是精神错乱了吧？

　　这话寻贵妃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东临帝有这样的困扰，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所以我觉得聋了也挺好的，无声的世界，对我来说，也许是好事。”

　　事实上，并没有东临帝想的那么美好，那种好像一直在耳边的响着的声音确实消失了，只要他不看，别人也吵不到他了，可他依旧睡不好，因为他的脑子还能转，他每天依旧会想很多事情，他的大脑依旧被占满了，情况比能听到的时候是好了一点，但也没好太多。

　　东临帝是个习惯了孤独的人，他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不能也不愿跟他人分享。

　　听不见，他只能去感受这个世界。

　　秀儿的出现对于东临帝来说，确实是特殊的，秀儿并不需要做什么，她不怕东临帝，她喜欢自己的爹爹，这就够了。

　　更何况秀儿还喜欢和他贴贴，喜欢和他脑袋撞脑袋，任他戳戳揉捏，这些肢体上的接触，让东临帝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孩子鲜活的生命力，他喜欢这个孩子。

　　寻贵妃一直以为自己对东临帝还算是了解的，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人了。

　　“所以呢，你准备一直这么聋下去？”

　　“不，我想听见声音了，我想亲耳听到小家伙叫我爹爹，那声音一定很好听。”东临帝比寻贵妃想的还要坦诚和直接：“所以，爱妃，能麻烦你请寻语出手吗？他可以提条件，能答应的，我都会答应。”

　　东临帝显然也知道寻语下的毒，让他再帮他解毒恐怕不容易。

　　也不是不能找其他人，但其他人应该都没寻语快，若是还要再等个几年……东临帝想要早日听到小家伙的声音。

　　“爹爹~”

　　秀儿瘪了瘪嘴，她有些难过了，原来，爹爹一直都听不到啊。她伸出小胖爪摸了摸爹爹的朵朵，看着是好好的呀，朵朵怎么就没用呢？

　　秀儿想要爹爹能够听见。

　　美人舅舅才可以帮爹爹吗？

　　秀儿的表情有些纠结，她想爹爹好起来，但也不能逼美人舅舅，要不，她直接去偷解药吧！

　　秀儿已经开始在头脑风暴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神偷宝宝，为了体力续航，抱着奶瓶去偷很合理吧。不过……偷出解药一共分为几步呢？

　　东临帝捏了捏秀儿的小手，又轻轻拍了拍秀儿的脑袋：“没事，爹爹可以‘听见’。”

　　东临帝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寻贵妃越是觉得无力：“你什么都知道对吗？你知道阿语对你下毒，你知道天佑心思不单纯，你知道寻家想造反，你也知道我骗了你很多事。”

　　“略微知晓。”

　　“略微？御祺棂，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处置我们？你不是心狠手辣吗？为何处处留情？”寻贵妃觉得，她今天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给弄清楚了，否则她今晚怕是睡了都要半夜爬起来问一句为什么。

　　还有，这个男人，他真的对过往，他们的相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御祺棂，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东临帝的第一反应是他们之间说过很多话。

　　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寻贵妃想问的是什么，但他的回答，大概是寻贵妃不想听到的。

　　根本不记得。

　　或者说，他的记忆很完整，他没说过，也没许诺过寻贵妃什么。

　　明明这两句话都可以直接说的，东临帝却沉默了。

　　秀儿觉得阿娘似乎有些激动，阿娘虽然是个情绪化的人，但这也太情绪化了，阿娘身上的气息颜色只能用五颜六色来形容了。

　　秀儿的小手摸摸阿娘的大手：阿娘不气不气呀！

　　小胖手摸着阿娘，头却是抬起来看向爹爹，那双大眼睛仿佛在说话：爹爹，你快哄哄阿娘啊。

　　东临帝接收到了女儿传递过来的信号，但是……这要怎么哄呢？

　　他沉默片刻，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寻贵妃觉得难以理解：“对你来说，造反，别人想要你的皇位，这些都不重要吗？”还有一句没再继续问——我对你来说也完全不重要吗？

　　“是的，这些都不重要。即使你们篡位成功，没有了东临，我依然可以是皇帝，比如说南曜，比如其他周边那些国家。爱妃，你觉得凭我的实力，拿下一个小国很难吗？然后再一个吞并一个，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换个起始点而已。”

　　寻贵妃：！！！

　　秀儿：？？？

　　爹爹的话，秀儿听不太懂，但好像很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