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凭空望到有如实质的歌声已钻进她心底,铭镂其间了。
“我不知是谁唱的,但我觉得,那是最好的总结与安慰。”
田笑这么贫嘴薄舌的人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在浮世的啼笑中,他常能读到自私与虚假,可以嘲弄讽谑。可当真正的悲喜在此无常而有序、希望与绝望之间如此真实的呈现出来时,连他也感到一种不忍轻玩的高贵。
他怔怔地望着铁萼瑛,只觉爱她、爱她的那场怅望,与那怅望中所显露的渴慕高洁的情怀。
“可他也在泥泞中打滚的。”
“那比在灰尘中打滚好。”
“灰中打滚的是驴,泥中的那是牛了。可我更喜欢驴,小时候,听老人说,牛虽然大,可它眼睛中望到的人特别大,所以怕人;驴虽然小,但它眼睛中看到的人小,所以瞧不起人。我就喜欢它倔倔的瞧不起人。”
“我更喜欢命中注定必将生长于沼泽的马,尤其当它身为骐骥,却不得不卧于泥水间时,我渴望看它在泥水中的挣扎与抖落泥水的飞。”
“马都要钉蹄铁的。”
“那是把最硬的规则践踏于脚下。”
田笑一怒:“可它居然拿一只顶针套上当了自己的嚼子,只缺一根铁门闩来抽着它好让飞奔罢了。”
铁萼瑛却不跟他生气,冲田笑微微一笑,用一种田笑式的饶舌的话说道:
“你要骗我相信你是在嫉妒吗?”
田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那看你是不是在暗示给我你毕竟是为了这嫉妒而高兴的。”
铁萼瑛冲他夹了夹眼,这调皮的神情看来也是学自田笑的。
田笑不由大笑,“快谢谢我。要不是有我,看,你在如此失意之下,该不知怎么伤心呢!”
铁萼瑛想了想,目光看向远方——也许真该谢谢他?这世上,也真的只有这么一个人居然关心自己是不是伤心,是不是爱着,是不是会快乐了。
田笑看着她眼中神情,他怕的就是这丫头无论什么事都郑郑重重的,他怕她一开口真郑郑重重地吐出个“谢谢”。
那两字不能轻易说的,因为它们好像两扇门,一旦吐出,就似两扇门扉重重地关上了,从此门里门外,天遥海隔。
铁萼瑛回过眼来,嘴唇轻启,还没发声,田笑就一伸手捂在了她的嘴上:“千万别说。你要说了,我就跟你急。妈的,我这是自己给自己设圈套呢。那两字,只合古杉那王八蛋小子开口对关心他的人说,看起来很客气,其实是冷漠,简直是对着你的脸重重地关上他家的门。你可不能说,哪怕你对我说:我就是个混蛋呢……”
铁萼瑛由着他握着嘴,眼睛看着田笑,先有些迷惑,接着却了然。
她眼垂下来看着田笑的手,这还是田笑第一次跟她肌肤相触,情急之间没思量,这时猛地不好意思,收了手,有些惭愧的,讪不搭的,接着心底却为自己的不争气而发怒起来:该是她害羞的,自己羞个什么劲!
这时,铁萼瑛却脸上笑笑地说了句:“你是个混蛋……”
田笑一愣,可接下来,却只觉得心里的花都开心地开出来了。
两人一时静坐无语。好一时,田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铁萼瑛:“喂,你就一直要在这儿尽坐着?人家新人入洞房,鱼呀水呀什么的,你充哪门子外围子防护,他真的收了你当丫头了?”
铁萼瑛怒道:“你瞎说什么,他们俩直到今天还是分房睡的。”
她这一句说得急,说完才见田笑怪兮兮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脸上腾地一红。
想了下,更是红得紧了。
她生怕田笑不知深浅地继续奚落,忍不住情急口快地一句说到根底:“你不知道,古杉与封家婚约已破后,就坏了他家先人与江湖各大门派前代之约。如今,他违了那弘文馆与闻阁老之意,娶了线线,江湖各大势力已完全有藉口再不遵守那前世之约,可以明明正正的出手夺他古家所护之宝。他现在这样,虽摆明了娶了个小家女子、以示退隐江湖。可别人岂肯放过他?以我这几日的探听,只怕今天晚上,就不只要有一拨人出手,要明火执仗的来抢他护卫的东西了!”
田笑听着一愣。
他与铁萼瑛刚才无论深语绸缪,还是浅言调笑,都毕竟可归于呢喃儿女语,私私悄悄的,让他大是快活。没想到这一句之间,把整个昏噩江湖、波诡人世重新又拉到两人眼前了。
身边的杉树刚才像还绿挺成青青一碧,这时夜色下,田笑发现它们像原来不过是鬼影幢幢,真的不知埋了多少阴险腐恶。
“这样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古杉如此退让隐忍的程度让田笑都没想到过,心里一时不由代他大为不平。
铁萼瑛点点,一眉一眼,全是苦笑。
忽然,她身子倒跃而起,口里冷喝道:“此路不通!”
她语音未落时,已然出手。只见她斜斜地飞退两丈,身影如苍鹫倒搏,斜肩、踏步、横肘、出招,一把已掣出了她隐于袖内的铁门闩。
那把重浊的玄铁之兵在她手中发出一片乌沉沉的光。铁萼瑛可不是什么温淑女子,她一向爱得切,也恨得切。
来人一共两人,似是探路的,她铁门闩一下横拍,只听“咯吧”一声,已生生拍断了一人肩骨。
那人痛得一哼,抽身就退。旁边一人见她强横,撮唇就打了个呼哨。只见暗影里,呼啦啦一起涌进了十几个人。
田笑在那里也坐不住,“隙驹步”一施,人已到了场内,只听铁萼瑛低声道:“这批人我早盯着了。今晚,有无数豪强打定注要要来劫宝。嘿嘿,那时才是一场好拼。这些个,都是江湖宵小,听了消息,结成队想来拣现成偏宜的。但在我‘须眉让’眼皮下,他们有甚么便宜可拣?”
这批人果然是江湖宵小。铁萼瑛情知今晚还有恶战,先发现时本不欲出手,但被田笑一问问得心头激怒,要先拿这些宵小煞煞气再说。
她心中苦闷,手下更不容情。那帮乌合之徒怎当得她与田笑联手?一时只听得痛哼一片。
铁萼瑛出手极重,往往一招就折了来人一肩或一腿。只听那些人口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假男人,臭婆娘。你家古杉跟别人已钻了一个被窝子了,怎么,你闲得慌,要找大爷们煞火气……哎哟!”
最后一声却是已着了家伙的痛哼。
见铁萼瑛强悍,这十几人打不过就逃,三下两下就已被他们驱逐干净。
铁萼瑛与田笑一时静了下来,铁萼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低声一叹道:“今儿的月好小。”
那天上的月是好小,像一把镰刀磨啊磨啊,磨得全身都残了,只剩下了薄薄一刃。
铁萼瑛望着天上那薄刃样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