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1 / 1)

新批判主义 邓晓芒 2000 汉字|16 英文 字 27天前

全书标题)中说:“施特劳斯认为,世阿弥认为‘真正的演员必须善于用观众看你的方式——即以一种遥远的目光——来看自己’的看法,贴切地反映了人种学家观察社会的态度:像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都远离这个社会的其他观察家观察这个社会那样观察自己的社会。这种态度概括了施特劳斯科学研究的总视角。”如果说,方迪把人的自我意识引回到生命产生之前的虚空状态,是为了治疗孤独的人格因过于执着于自己的绝对性和唯一性所带来的焦虑的话,那么列维·施特劳斯则是以一种极其健全的人格在对人类史前时代的存在方式进行冷静的剖析,以达到人类对自己的精神生活更全面更丰富的把握和确认。在这里,人对自身本源的回溯也正如方迪的微精神分析一样,与中国传统天人合一的人性观具有某种表面的相似性;但这种表面的相似同样不能掩盖其最终结果是对西方理性人格的巩固和加强。如小真所说的:“施特劳斯使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实际上是在把人整合于自然过程中,把长期以来独霸哲学舞台的知识宠儿——主体的概念抽象化,对之进行解构,要把理智的东西与感知的东西调和起来,所以可以把施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看作扩大了的理性主义,即他所谓的‘一种超理性主义’。”今天,后结构主义已经把任何理性主义本身都归入了“主体概念”,他们的“解构”无疑更彻底。或者说,他们的目光更“遥远”。

然而,所谓“遥远的目光”,正是现代人自我意识的一种扩展了的方式,即用离自己有遥远距离的陌生眼光来重新理性地审视自己。而这与中国传统从情感上认同于远古时代的朴实无华是完全不同的思路。所以,我们读列维·施特劳斯的书,经常会有如同读《荷马史诗》一般的陌生化的审美趣味,“字里行间散发着浓郁的艺术气息,读之如文学佳品,又富于音乐节奏感,观之如精美画作,形象栩栩如生”(小真语)(小真的这些话本来是用来描述列维·施特劳斯的有关文学、绘画和音乐的论述的,但也可以用在他的理论著作和实证研究上,如《野性的思维》,特别是《忧郁的热带》。);但读者同时也知道,那是我们人类童年时代的生活,虽然有趣,但我们今天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了。

正如在现代社会中,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不再会有荷马笔下的“阿喀琉斯的愤怒”一样,一个具有现代观念的人也不再把婚姻当作家族之间的女人的“符号交换”过程。我们对那个时代的“同情的理解”只限于一种观赏和自我反思的层面,而不是矫情地摹仿。与之相反,中国传统文化对古代世界的怀念则明显具有摹仿的含义,在《诗经》中,在《离骚》中,在《水浒传》、《三国演义》和《红楼梦》等古典小说中,各种人物形象在今天到处成为类型的标准和做人的楷模。在中国人看来,那些人物对我们今天的社会完全没有距离,他们离我们很近,甚至就在我们身边。在一个把《孙子兵法》奉为处世之道的中国人眼里,不但受“特洛依木马”欺骗的特洛依人愚不可及,就连想出这个主意的俄底修斯也完全是小儿科。

所以中国人的思想是倾向于把一切历史发展都归于“古已有之”,我们美化古代,恨不得置身于古代;我们把一切糟糕的事都归于“人心不古”,把高尚的人格称为“古之遗直”。我们为今天的社会与古代有了距离而叹息,正说明我们在心态上与古代毫无距离。列维·施特劳斯对热带丛林的“忧郁”(tristes,又译作“闲愁”)则是立足于现代文明的一种自我反省,并不是对古代文明的一种无条件的崇拜和敬仰,而是对这种文明即将消失的惋惜和哀悼。所以,从局外人的眼光看来,列维·施特劳斯与萨特的论争并不具有不可调和的意义,他们的理论构成西方现代精神的一种“互补结构”。当一方过分强调自由主体的一意孤行、义无反顾时,另一方则要提醒这种虚无主体本身的存在条件,但并不完全是为了解构主体性,而是要使这种主体性更为丰满、更具有全部人性的实在内容。

近些年来,我常常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西方一些叛逆的、反传统的思想家,他们的思想不管多么标新立异,到头来都只不过是西方传统精神结构中某一个方面的片面发挥而已;所以只要找到这个传统精神的结构模式,我们几乎就可以把所有那些标榜“后现代”的新锐思想归入这一模式中的某个环节。例如小真书中的勒维纳斯就是这样。勒维纳斯的思想深受海德格尔影响,在他看来,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是堪与柏拉图《斐多篇》、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和柏格森《论意识的直接材料》相媲美的盖世佳作。“运动在存在中苏醒,构成事件,事物与一切存在着的东西牵引着‘一列存在的火车’,‘从事一种存在的职业’。这些描述令勒维纳斯倾倒。他感到哲学本应如此:回答存在的意义问题。海德格尔较之其他认识方式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把哲学确立为‘基本的本体论’。”(《勒维纳斯是谁?》)但与海德格尔不同的是,勒维纳斯并不把他的存在概念建立为一门形而上学的“存在论”或本体论,而是直接等同于一门伦理学。他出于自己的犹太教背景,把“他人”视为自我的拯救者,甚至把“他人”视为“没有神性的上帝”,或上帝的“面貌”,是无意义的存在之意义。如果说,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的批判仍然落入了一种形而上学的话,那么勒维纳斯则干脆否认有什么伦理学之外的形而上学。当然,这种看似激进的反叛仍然可以在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智慧”(phronesis)那里找到其根源。

上述这一根源在保尔·利科那里看得很清楚,因为他全面掌握了西方精神的结构模式。利科“曾温和地表示过对海德格尔的‘没有伦理学的存在论’和勒维纳斯的‘无存在论的伦理学’的不同看法。在这个方向的研究中,他仍然是从西方哲学反思传统出发,但又注重‘实践的智慧’。利科不同于许多当代学者,他坚持原初肯定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