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学的东西,我们趋之若骛,乃至于在这方面导致一种崇洋媚外。有些中国人你从外表一看,他比西方人还西方,但是你与他一交谈你往往会发现,他比中国人还中国。实际上完全没有脱出中国传统自古以来的那种文化心理,只是外表上像一个西方人。
有人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一学西方就把自己的好东西都丢掉了。我并不否认中国文化里面是有一些好的东西,特别是在几千年的历史过程中这些好的东西曾经发出过灿烂的光辉,确实也是一些好东西,它使我们这个民族壮大,而且影响到周边的民族。不是好东西它能够影响别人吗?肯定有很多好东西。可是问题就在于最近一百多年以来,这些好东西已经变了质,变了味。正因为一百多年以前这些好东西变了质,才招来了西方人的侵略,因为你腐败了嘛!你已经腐化堕落了,所以西方人才敢于侵略你,敢于欺侮你。在西方人侵略我们之前我们已经腐败堕落了,所以才挨了打,落后就要挨打嘛,并不是因为他打你才把你打落后了。所以你把中国文化的堕落归结为西方文化的入侵,这是归结不上的。为什么堕落?因为太古老了嘛,两千多年了嘛!满清占据中国两百多年,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复兴,由于注入了落后民族的新鲜血液,所以中华民族又有过一段时期的复兴。但是这种复兴并没有带来新的文化因子,只是加入了异民族的生气,而这种生气却沿用了旧文化的因子,所以只经过了两百多年,生气消耗完了,它又腐败了。肯定要腐败,因为它没有自我批判的传统,老是自己粉饰自己。所以再好的东西经过了几千年的这种不发展,也会要发霉、变质。正因为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好了,所以我们才要学西方嘛。当年康有为他们上书,要求改革,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这一套东西已经不适应时代了,所以才要学西方。在当时中国这些好的东西就已经不行了,就已经腐败了,好的东西它也可以腐败,并不是永远都是好的。
再一个,有人说,西方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西方人自己现在已经把自己批得一塌糊涂了,后现代啊,反科学主义啊,反理性主义啊,反逻各斯中心主义啊,西方人已经看到自己不行了,我们去学他们,我们不是捡他们的糟粕吗?特别是他们的现代价值,从文艺复兴以来,17、18世纪以来西方人所建立的那一套现代价值,在西方已经遭到了普遍的批判,已经体无完肤了,我们还去学它,那岂不是学了一些人家不要的东西?但是实际上我们要看到,西方人说自己不行,他的这种自我批判是他们历来的传统。西方人历来就是这样的,从来就说自己不行。凡是西方文化正在欣欣向荣地发展,正在上升的时代,就有一些人站出来说,我们不行,我们这些东西都腐败了,就要把自己说得一钱不值。比如说卢梭,卢梭的时代正是18世纪,是早期资产阶级上升时期嘛,他就写了一篇《论科学和艺术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的文章,这篇文章得了奖。他的结论是否定的。就是说,我们今天发展起来的科学艺术,我们也可以译作“科学技术”,在当时还远远没有达到它的顶峰时代,正在上升期,他却站出来说,科学艺术是败坏人心的啊,人类本来是好的,但是被自己搞糟了,整个文明的发展都是要不得的,我们应该退回到文明发展之前。他这个文章里面宣扬的就是这种观点,就是整个人类文明都是一场道德的堕落。他把这个文章寄给伏尔泰,伏尔泰的回信很简单,他说,读了你的文章,很感动,很欣赏;但是可惜的是,我现在早已经不会四脚着地爬行了。
就是说我们已经不能退回到猿猴去了。这是卢梭,这是典型的否定自己的传统,否定自己的整个文化,因为当时欧洲整个文化就是以科学艺术为代表的。科学艺术发展了,就是道德堕落了,现代文明人不如原始人,原始人是最道德的。所以卢梭以后西方兴起了浪漫主义思潮,就是要回到原始,回到田园牧歌,回到古代,认为原始人比我们更有生命力。再就是尼采,大家都熟悉的。尼采也是资本主义发展到极致的时候,那时候是我们称之为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按照列宁说法就是资本主义发展到高峰,开始走向腐朽了,这就是20世纪初。尼采提出来要“重估一切价值”,所有的文明都是教人做奴才的,特别基督教道德是奴隶的道德,我们要重新加以评定,只有古希腊早期的人才是英雄,古希腊以后的人都是奴才的道德。这是尼采对西方全部文化的一种否定。还有很多,比如说斯宾格勒写了一本《西方的没落》,从书名上就可以看出来,西方人没落了,西方文化没有出路了。他们要找出路,到哪里找出路呢?到东方,甚至到原始民族部落里面去,寻求一点新鲜的东西。所以这是他们的传统,就是否定自己的文化,特别是在文化发展、繁荣时期,他们否定得反而更加厉害。西方人这种否定自我的文化传统是很不得了的,是非常宝贵的,它可以使西方人奋起改变自己。它没有阻碍西方文化的发展,反而刺激了文化的发展。马克思是最典型的一个,预言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要灭亡了,给资本主义社会敲响了丧钟,但是也就敲响了警钟。所以在马克思的激励之下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最近一百多年以来改了很多,他们居然活了下来,而且活得这么好,这里面有马克思的功劳啊!所以西方马克思主义一直不衰,他们非常感谢马克思,马克思把工人和资本家的矛盾揭示得那么深刻,使他们找到了一种办法来渡过这种难关。资本主义渡过了难关,到今天发展到现代社会的时候,马克思所预言的那种资本主义危机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找到对付它的办法了。所以资本主义也要感谢马克思,也要感谢尼采,也要感谢卢梭,就是这些人在给他们敲警钟。所以西方有人曾经给“人”作过一个定义:人就是意识到自己的危机的动物。人时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