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无所有,又倍受人们精神上的欺凌。但他却用他的“精神胜利法”来自我安慰,自欺欺人,浑浑噩噩,苟且偷生,这是他最大的特点。
我曾经探寻过阿Q的“精神胜利法”的形成因素,觉得王晓明先生的分析非常有理,他认为阿Q这种性格的形成有好几个层面,“首先是懦弱,受了欺压,不敢真刀真枪地反抗;其次是恼恨,虽然不敢反抗,但受欺压产生的恼恨却依然存在,必须要用某种方法加以排遣;再就是自欺,因为不敢向外界报复,就只有作自我辟解,而这辟解的唯一办法,就是对现实闭上眼睛,用想象的胜利来安慰自己;最后是健忘,如果不健忘,自欺的效力就不能维持,只有借着自欺迅速忘却恼恨的直接原因,心境才能恢复平和,阿Q也才能重新高兴起来。”但王晓明先生只分析了内因(认为阿Q之所以形成这种性格,是因为他心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奴性,一种遭受压迫之后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正视这压迫的奴性),而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外因,那就是社会对阿Q缺乏真诚的同情和怜悯,他周围的人们对他的悲剧命运采取的是冷漠无情的旁观者甚至是欣赏者的态度。
《阿Q正传》一出版,社会上就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有许多人都感到惴惴不安,以为鲁迅先生是在嘲讽他们。这种反映,正说明了小说的成功,也充分体现了先生的良苦用心。黑夜的战神用“听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他用《阿Q正传》,在黑夜里燃起一把圣火,它让黑暗瑟缩,它让冷寂低头,它让人们有意无意地看清了自己。但是人们懂得反省自己了吗?
先生站在了时代的最前端,想唤醒人们,让大家联起手来,撕破黑夜的长空。可是,漫漫黑夜不允许有一丝光亮,愚昧的国民读不懂先生的良苦用心。于是,这里一支冷箭,那里一声暗枪,先生深深地陷入了悲苦的孤独之中。这时,先生创作了一系列以《孤独者》为代表的作品,描绘了一个个在地狱般的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孤独者形象,这其实是先生的灵魂在诉苦。《孤独者》中的魏连殳有先生的影子,可鲁迅先生决不是魏连殳。魏连殳在饱受孤独寂寞的苦楚之后,抛弃了自己的灵魂,最后连仅仅剩下的一副躯壳,也如一缕轻烟消失在冰冷的风中。虽是同样面临寂寞无助,同样会被淹没吞噬,但先生从来没有放下手中的匕首和投枪,从来没有停止犀利深邃的剖析和批判。“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秋夜》)就算心灵再孤独,就算希望再渺茫,先生依旧会“做梦”,梦见光明将要出现。
若一个人身陷孤独的折磨,却依旧没有放弃希望,而且还为着那些让他身陷孤独的人们而奋斗,那么,我就称之为战神,我心中的大英雄。孤独的鲁迅先生,正是在此时现出了他的英雄本色,露出了他的铮铮铁骨。黑夜的战神,拖着十分疲惫却依旧挺直腰干的孤独身影,坚定无悔地朝着更为黑暗的地方走去,身后留下一个又一个闪着光芒的含血脚印。
遗憾的是,这位为了唤醒国民,为了振兴中华而在黑夜中鏖战了整整一生的战神,并没有在生前看到他那苦苦追求的光明。心碎的他,真的不愿就这样倒下,他还是紧握着随时都准备飞出的匕首,他依旧用投枪支撑着他将要倒下的躯体,他就这样化为一尊在黑夜中屹立的塑像。我们都赶去虔诚膜拜,我们都为他谱写赞歌。可是先生高兴起来了吗?苦锁的眉头下,分明闪着期望的泪光,冽冽的冬风里,分明响着先生的呼唤,“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年轻的朋友们,我们还等什么呢?让我们联起手来,接过先生的匕首和投枪,齐力掷向这夜色还未散尽的长空,让阳光撕破假恶丑的黑夜,让世界充满真善美的花香。当我们回头,先生的塑像已经轰然倒地,化为灰泥,“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这才是鲁迅先生真正含笑九泉的时候。
鲁迅先生,你是我心中最崇敬的黑夜的战神!但就为着这份崇敬,我必须忘记你!
病态的灵魂和畸形的革命
中篇小说《阿Q正传》是鲁迅最著名的作品,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被评论得最多的一部小说。在国外,它被翻译成许多种文字出版;在国内,一代一代的读者都欢迎它,阿Q的名字家喻户晓,几乎无人不知。它为什么能获得这样大的成功?
首先当然是阿Q这个人物。鲁迅曾经说过,在写《阿Q正传》以前,阿Q的形象已经在他心中酝酿了好多年了。他所以从事文学,就是要唤醒昏睡的大众,因此,向读者描画出我们“沉默的国人的魂灵”,以此来促使人们反省自身,扫除愚昧的麻木,就自然会成为他的夙愿。在《阿Q正传》之前鲁迅写下的一些作品,在某种意义上都像是在给《阿Q正传》作准备。譬如《药》,就是用一种极为尖锐的方式,揭露了农村中一般民众的麻木相,而这正是《阿Q正传》中未庄和县城里居民的普遍特征。至于《风波》中的那位赵七爷,更活脱脱就是一个未庄里的赵太爷。所以,阿Q这个人物是和鲁迅笔下的其他农民形象,譬如《风波》里的七斤和《故乡》中的闰土,都有很大的不同,它不是产生于那种想要描绘某个具体人物的冲动,也不是作者为了制造某种氛围而虚设出来的,在很大程度上完全可以说,它其实是鲁迅对病态国民性的全部感受的结晶,鲁迅是要用它来显示“愚民的专制”的真相,在鲁迅心目中,阿Q正是无数麻木愚昧的中国人的代表。
阿Q非常穷,穷得只剩一条裤,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但是,他的可悲却主要还不在物质生活条件的被剥夺,而在于他精神生活的被扭曲。他被压在未庄生活的最底层,什么人都能欺负他,可他却并不在乎,常常好像还很得意——这里的关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