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1)

灵之舞 邓晓芒 2000 汉字|6 英文 字 27天前

在的卑下,但并不想通过否认和抛弃这种存在来获得超越,而力图就在这种存在中达到超越。

因而,当这种存在状况本身呈现出超越的希望和蒸蒸日上的趋势时,精神上的超越便有信心、有把握在现实生活中实现某种惊人的飞跃;但如果存在状况令人绝望且毫无起色,精神超越的努力便总是显得那么滑稽,如19世纪最著名的自由主义理论家之一迈克斯施蒂纳就是如此。

我们可以把他的说法与上引爱比克泰德的话作一个比较,他说:现实的枷锁,每时每刻在我身上镂刻成深痕。

但我还是我自己所有的。

虽然我作为一个农奴,是属于某一位主人的,但是我所想的只是我自己和我的利益。

不错,主人的皮鞭落在我身上,我没有从他的皮鞭下获得自由,但我这样忍受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例如为了使我可以用忍耐的假象来欺骗他,消除他的怀疑,或者不至因我的反抗而给我自己招来更大的苦头。……我呻吟,因为我的肉体在呻吟。

但我的呻吟和颤抖证明:我还是属于我自己的,我还是我自己的我。

爱比克泰德决不呻吟,施蒂纳却把呻吟当作“唯一者“的权利。

这的确是一种庸人的哲学,它不再对肉体作超乎寻常的要求,它对肉体的超越并不体现为对肉体痛苦的坚忍和蔑视,而是对这些苦难的可耻的幸灾乐祸:我的腿没有“免掉”主人的鞭笞,但这就是我的腿,它和我是不能分离的。

请他把我的腿割下来看一看,他是否还占有了我的腿!其实留在他手中的不过是我的一只死腿而已,那已经不是我的腿了,正像死狗已经不是狗一样。

马克思对此批评道:“显然,圣桑乔(即施蒂纳)‘忍受’他那份鞭笞时比真正的奴隶更具有尊严”,但真正的奴隶并不想“用自己的忍耐来欺骗奴隶主”,相反,“他们嘲弄那些折磨他们的人,讥笑这些人的软弱,讥笑奴隶主们不能强迫他们俯首听命,只要他们还忍得住肉体上的痛苦,他们不作任何‘呻吟’,不作任何哀诉”,“他们无论在‘内94心’或‘外部’都不是‘自由’的,但是在一个方面他们是自由的,那就是他们‘内心’没有妄自菲薄,即在‘外部’也表现为没有自暴自弃”。

至于施蒂纳的自由则表现为“他就是这顿鞭笞的所有者,从而他的自由是摆脱于不被鞭笞,这种自由,这种摆脱,是属于他的独立性的”,“他的权力和独立性竟不在于他能支配自己的四肢,而在于这些就是他的四肢这一事实。”与施蒂纳这种以怯懦无能为“尊严”相比,马克思似乎更倾向于斯多葛派的坚毅精神。

但毫无疑问,无论是施蒂纳还是斯多葛派,在马克思看来都决不能给真正的人格尊严提供根据,而只有“支配自己的四肢”的实践行动才能做到这一点。

马克思的尊严观是在更高层次上向古希腊英雄主义尊严观的复归。

施蒂纳在忍受鞭笞时所坚持的个人尊严,就其将一切外部世界的屈辱和失败都视为主观上的“我”的胜利而言,颇类似于阿Q的精神胜利法。

不过,这两种精神胜利的的心理结构确是完全相反的。

阿Q的精神胜利是“他律”的,他预先作为假定而不可动摇的是在外部的“面子”上不能屈服或示弱于人。

在现实的压力下,当外部的面子已经丢光了之后,还能以内心自造的表象权当外部的面具去抵挡外来的压力,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对自己维持一个完整的形象,不是为了主体的独立,而是为了好歹合乎“做人”的外在规范。

于此相反,施蒂纳的精神胜利法不论多么窝囊,其出发点却不是外在的面子,而是内在的灵魂支点,是“自律”。

在这里,要紧的不是维持自己面子上的尊严或一个胜利者的“形象”,而是死死抓住自己个体的生存体验而“不动心”,不要因外在的失败而丧失了自我。

这两种精神胜利法,一种是由于没有灵魂,一种是由于只有抽象的灵魂。

前者产生出一种消融一切个体的国民性,后者则产生出以唯一自我为中心去囊括一切在性的抽象个体。

施蒂纳以挨打的正好是他而不是别人这一点而自豪,阿Q们则在日寇的飞机大炮下以中国人有“四万万人”、有无数的“天灵盖”可供杀戮而自豪:去,战场上去,我们的热血在沸腾,我们的肉身好像疯人。

我们去把热血锈住贼子的枪头,我们去把肉身塞住仇人的炮口。

95或是:同胞们,醒起来罢,踢开了弱者的心,踢开了弱者的脑,看,看,看,看同胞们的血喷出来了,看同胞们的肉割开来了,看同胞们的尸体挂起来了。

或是:天在啸,地在震,人在冲,兽在吼,宇宙间的一切在咆哮,朋友哟,准备着我们的头颅去给敌人砍掉。

这正如鲁迅所说的,可以比之于“嚎丧”。

这种虚夸的悲壮,无非是“使人生又可以在别一境界中,安心乐意地活下去”,让人麻木习惯于被杀戮的命运,甚至“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成为“万劫不复的奴才”。

除了这种可笑的悲壮外,中国人的阿Q性格更常常表现于一种可悲的幽默之中。

我曾听一位老农说,日本人占领期间,一名日本兵用条枪看住五十个中国人,从里面拉出一名中国妇女来强奸。

当时日本兵的枪已丢在了一旁,五十个中国人竟无一人敢动,静静地在一旁围观。

后来,那些大嫂大婶们闲时说笑话到:“我们一个个排起队来,看他到底能搞几个!”有记者采访南京大屠杀的一位幸存者,当他回忆自己当年被日本兵放在火上活活烘烤、皮焦肉烂的惨状时,竟出人意料地笑起来说:“他们是和我闹着玩的呢!”这种永远逃避开自己、对自己所身受的痛苦加以玩弄、品味和陶醉于其中的民族性格,显然不可能是日本侵华战争的特殊产物,也并非有人以为的,是近一百多年来中国人被动挨打造成的“半殖民地性格”,相反,它正是中国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文化心理背景。

鲁迅笔下的阿Q,即使没有外国帝96国主义入侵,也照样在他的未庄当他的“天下第一”,那自轻自贱和精神胜利的比赛对手,大抵是自己黄皮肤的同胞。

阿Q的现代子孙唐元豹,在一场自轻自贱的擂台上自我阉割、自打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