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独语斜阑(1 / 1)

一眼着迷 茶暖不思 4242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5章 独语斜阑

  ——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性教育讲座上,老师谆谆的话语在耳边重现。

  江南小镇的烟雨雾茫茫,河面倒影灯笼光影,水波依稀,像是星星静悄悄地碎了。

  许织夏在他罕有的温柔下,阖了眼,静静感受他心跳沉稳而可靠的节奏。

  只是太依赖他了吗?

  因为内心残缺而离不开,错把对他的依赖当成喜欢。

  她真的是被自己的感觉骗了吗?

  可能是痛哭的后遗,许织夏的头脑泛起细细密密被啃噬的痛,她慢慢抬起手,抱住他的腰。

  一手的污泥在他浅灰色的居家服留下指印。

  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接替而上,许织夏感觉,魂里的执念被抽出去后,她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我弄脏你了……”

  她伏在他怀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悲凉,气若游丝唤他:“哥哥。”

  纪淮周没有回拥她。

  他沾了泥土的手,悬在她脑后的半空,不让脏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

  他可以脏,但他不能弄脏她。

  他一心呵护着盛开的妹妹,就应该干干净净一身白,谁都不能让她脏。

  就是他也不能。

  “对不起……”她又声息很弱地说,闯祸的孩子般,有一丝沮丧,也有对自己的失望。

  肮脏的不是树枝的淤泥。

  是她泼洒到哥哥身上的,污秽的心思。

  纪淮周下巴安抚性地轻轻蹭过她的发顶:“不用道歉,在哥哥这里,小尾巴永远没有错。”

  “是哥哥没来得及教你。”他说。

  许织夏睫毛压着眼睑,眼球涩涩的。

  她年幼无知打碎了自己的心,又被他一片片拾起,重新拼凑回去。

  或许确实是她过分依赖他。

  可依赖已经形成了,她戒不掉。

  纪淮周似乎随时都能知晓她心绪,很有耐心地哄她说:“如果你舍不得,那哥哥不结婚,就这样陪着你,好吗?”

  他一句话,许织夏的眼泪就失控地从紧闭的眼缝溢出,把她的睫毛浸得湿透。

  瞬间,自私和自责同时发生。

  但那个晚上,她感觉到了有光照进她阴湿已久的深壑。

  她半夜跑出来捡树枝,他一边训斥她脑子坏掉了,一边又帮她挑出最完整的,回到院子洗干净她的手,才问她为什么想要树枝。

  因为小橘不喜欢逗猫棒。

  它只喜欢棠里镇垂丝海棠的树枝。

  但从此以后,都不用再捡了。

  也捡不到了。

  因为第二天,镇子里最大的这棵海棠树就被砍掉了。它生长的位置,阻断了小桥流水的视野,不利于游客出片。

  这是景区公司从商业角度考虑做出的决策。

  砍伐工程在进行时,许织夏正被纪淮周牵着走过桥头,准备回学校。

  海棠树倒下的那一刻,若隐若现的风景骤然开阔,一览无遗。棠里镇彻底像件观赏物,赤裸在游客面前。

  这里再不独属于她了。

  纪淮周陪着飞回京市,送她到舞蹈学院校门口,许织夏昨天临时赶着回去,没有行李,就一只背包。

  她伸手接过他拎着的包,两条背带拽到自己的肩上:“哥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纪淮周垂下脸去瞧她。

  女孩子的身高接近他喉结,看他得昂着脸,瓷白的皮肤,眉眼温顺,浅浅弯着唇。

  不及过去明媚。

  但好歹愿意笑了。

  纪淮周捏捏她小巧的鼻尖,语气不失严格:“不开心了,随时给哥哥打电话,不许自己偷偷哭鼻子。”

  “嗯。”许织夏鼻息柔软。

  “去吧。”纪淮周唇角含着一丝笑:“哥哥看你进去。”

  许织夏只身向前走,迈进校门,望着眼前这条通往寝室的路,路上空空的,遥远而孤独。

  她不由停住脚步,回首望他。

  阳光暖融融地落在她的眼皮上,他还在原地,一身黑衣,远远注视着她。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一张网,往日种种都如水流走,只有哥哥还在网里。

  她在一次次想留留不住中感受绝望,但她不崩溃,她尚且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还有他。

  许织夏脑子没有那么混沌了,他的存在,她开始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高胳膊,朝他挥了挥手。

  哥哥再见。

  -

  世间安得两全法,人活着,就是为了面对一场又一场的取舍。

  贪婪的罪恶永无止境,许织夏不知道自己是想开了,还是认命了,总之当她再回到这里,心脏不再被撕扯。

  欲望停歇了,荒唐落幕。

  保持原样便是如今她最大的心愿。

  大一课表满满当当,有时上完晚功课,回到寝室洗头沐浴完毕,都十一点了。

  他工作很累,怕他要忙或者在睡觉,许织夏都先发条消息过去,告诉他自己在寝室了,过不了一两分钟,他就会回电话。

  “哥哥。”她每回都到安静的阳台接他的电话,她的寝室就在二楼低层,下面偶尔有人路过,她讲话都很小声。

  他在电话里鼻腔逸出慵懒笑意,非要调笑她两句:“你这鬼鬼祟祟,从小养成的。”

  女孩子脸皮薄,他一调侃,她就容易难为情,温温吞吞回答:“不是,我怕打扰别人休息,很晚了……”

  高中校园里的乖孩子最讨喜,但大学已经算是小社会,要世故要圆滑,如果只有乖,就会产生好欺感。

  尤其高校里荷尔蒙解放,下身蠢蠢欲动的男生。

  纪淮周心里放不下,总是不自觉提醒她:“要是有没分寸的异性,自己保持距离,哥哥不放心他们。”

  “学校里就没几个男生。”

  “没几个不还是有么。”

  阳台有盆绿萝,茎叶攀着护栏散开,许织夏手指头拨弄着叶片,似乎有一只蝴蝶停在心口颤抖翅膀。

  理智有一瞬微妙的脱轨。

  “哥哥也是男人……”她缓缓呼吸着,声音轻不可闻:“也要不放心你吗?”

  他笑了一声,当她是顶嘴。

  可能是忙到深夜,他的嗓音有着含倦怠的低哑:“初中跟哥哥分房睡都不情愿,现在不放心我了?”

  许织夏低着眼:“……放心。”

  想不放心都没有资格。

  兄妹两个字,就代表了绝对安全感。

  “别熬夜了,哥哥明天再陪你聊。”

  “好,哥哥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许织夏在阳台默默吸了口气,把略有些拐弯的心思强行扯回到正轨。

  准备回宿舍,转身的刹那,意外扫见了楼下的齐佑。

  道路空静,昏黄的路灯下,夜风兜进他的外套,他跨着一辆山地车,人往前伏着,胳膊肘撑在车头,在等谁。

  许织夏的视线落下去的同时,他抬起眼,冷不防和她对视上。

  他眯眼,眼神灼热起来,痞里痞气地提唇一笑。

  许织夏心跳震颤了下。

  随即门禁系统响起开锁的声音,有女孩子从寝室楼里急不可待奔出去,娇软地搂上他的脖子。

  女孩子和他亲昵时,齐佑的目光却一直不动声色盯住许织夏,似笑非笑的,像是机缘巧合逮住了一只逃跑的猎物。

  许织夏没来由得一阵忐忑,立刻回身进屋。

  几个室友还没睡,两个凑在那里看同一部手机,压抑过的尖叫声也掩盖不住她们的兴奋。

  “这俩一出现,感觉男明星全都丑了!他们要进娱乐圈,不得通杀?”

  另一个敷上面膜走过去:“谁通杀?”

  “盛三和贺老板!”

  “他俩还用说,我命定的三大老公之二。”

  “还有一个是谁?”

  “周玦,EB总设,他很低调不出席活动,但在业内很知名的。”

  “有盛三和贺老板帅吗?”

  “你看看就知道了。”

  过去十几秒。

  “……这我老公。”

  “哈哈。”

  “有这么养眼的男人你不早告诉我!这简直是张让人合不拢腿的脸!”

  许织夏准备上床,刚踩上爬梯,就听见室友问:“楚今,要睡了吗?”

  她回眸,浅笑着点头:“嗯。”

  室友比了个手势,低声保证:“我们轻点儿!”

  许织夏躺进被窝,侧过身,脑袋陷进枕头里,在室友们很轻的八卦声中渐渐入睡。

  “最近我都在登推特看英国纪家的新闻,亿万豪门夺权之战!比电视剧还精彩!”

  “纪老董有儿子啊,纪淮周,他不能继承?”

  “当然能,但是太子爷不知去向啊!狡猾的同宗都盯着那块肉呢,于是纪老董就宣称,儿子在国外进修,今年会回去接管家族。”

  “这位太子爷要是再无归期,纪家可就要上演饿狼分食咯……”

  -

  之后几日过得寻常,许织夏忙碌上课,没空暇乱想其他。

  高中毕业至今,短短几月,她却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她做不到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时候的开朗。

  在学校,她同所有人都言浅,处在和睦相处,但不深交半分的状态。

  她甚至都不愿意开口讲话。

  独自留在舞蹈房练舞的时候,空旷的教室把孤独也镜面了,许织夏都产生了那么几个瞬间的错觉。

  错觉自己回到了圣约罗儿童院。

  心事重重,难承负荷,那几天,许织夏因不自知的焦虑,身体情况出现异样,练舞时心率比平时都要急促,一看到食物就反胃。

  深秋时节,天气阴凉,万物逐渐凋零,从舞蹈教室回寝室的路上落满金黄的枫叶。

  许织夏背着舞蹈包,一边走着,一边手指把散乱的长发梳上去,重新拢了个丸子头。

  有山地车骑过她身边。

  她的后脑勺随之被人轻拍了一下。

  许织夏受惊回头,就看到阴魂不散的齐佑俯身把着车头一别,山地车倏地横到她面前。

  “周楚今,”齐佑歪着脸,姿态轻慢地看着她:“又见面了。”

  许织夏不搭腔,绕道就走。

  车轮滚动,压过枫叶窸窸窣窣,齐佑用腿带动山地车,匀速跟在她旁边:“中午约个饭?”

  许织夏不吭声。

  齐佑耐人寻味:“我有你课表。”

  许织夏皱眉,恼羞地瞪过去:“你有女朋友了就不能老实点吗?”

  可能是觉得她瞪人都可爱,齐佑先是一笑,才不在意地说:“分了啊。”

  齐佑看她的眼神,总裹挟着某种不可描述的色彩,别有深意又饶有兴趣。

  许织夏很不自在。

  她不想和他有牵扯,兀自向前走,没理他,但齐佑并不打算作罢,念念有词。

  “京舞院古典舞表演专业、高冷学霸、新生校花,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许织夏态度冷淡:“你有话就说。”

  “说什么,说我想追你?”齐佑故意停顿,慢慢悠悠拖着腔调:“还是说你和你亲哥哥的不伦恋?”

  许织夏身形一震,猛地刹步盯住他。

  她瞳孔收缩,反应剧烈,齐佑露出满意的表情:“只有这样才肯理我啊。”

  许织夏面上血色尽失。

  她憋了会儿气,故作冷静,但压不住声线的颤音:“你不要胡说八道。”

  齐佑轻哼,俯在车头上,扬着下巴瞧她,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玩儿这么野,跟我装什么乖?”

  建高需要一年,摧毁倒塌只需要一秒。

  撞开的寝室门砰响,许织夏冲到洗手台,忙不叠把水龙头攀上去,水哗啦啦地泄下来。

  她埋着头,双手颤抖着掬住水,一扑一扑地不停往脸上泼,水珠飞溅,衣领袖子都湿了大片。

  ——还是说你和你亲哥哥的不伦恋?

  ——玩儿这么野。

  肠胃一阵翻涌,又感觉有什么在往喉管里捣,许织夏的脸蓦地俯得更低,抑不住连着干呕。

  胃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无力按下阀门,水流一声声卷入排水口,她后背紧紧贴着墙,双腿虚软地滑下去,跌坐在地。

  许织夏双唇惨白,脸颊和额鬓的碎发都湿漉漉滴着水,屈辱感像一根细绳,绞着她的心脏,口鼻又如大海吞噬般的窒息。

  她蜷缩在洗手台下的角落,无助地抱住双腿,脸埋下去。

  久违的应激。

  她感觉自己好脏。

  不知过去多久,裤子口袋里手机振动。

  许织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出来,没有灯光的阴暗卫生间,屏幕映着她狼狈的脸。

  来电显示:哥哥。

  许织夏眼前瞬间水雾模糊,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今今。”手机搁到耳畔,男人温沉的语气似一只手抚摸她的耳朵:“过几天要降温了,是哥哥直接给你买几件衣裳,还是你想自己挑?”

  许织夏一哽,声音堵在嗓子眼。

  她屏息,泛酸的眼眶在听见他声音的刹那,簌簌落下泪水,她不敢说话,气都不敢呼出一丝。

  他在等着她回答,可她喘不上气,担心再多一秒,就要被他听出哭声,许织夏慌忙挂断。

  电话即刻回拨过来。

  许织夏溺了水般,使劲吸气吐气,缓过些了,才及时接起。

  怕他疑心,许织夏抢先开口:“刚刚不小心碰断了,哥哥。”

  “嗓子怎么哑了?”

  迫于他的敏锐,她只能撒谎:“才练完舞呢。”

  对面静两秒后说:“有事要告诉哥哥。”

  “没事。”许织夏泛红着眼,勉强佯装出轻松的笑:“我特别好。”

  她随着话音脑袋靠住墙,闭上眼,苍白的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一针羞辱的毒素扎进皮肉,在她的体内疯狂生长。

  那天下午许织夏请了假,独自在寝室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身体,头脑混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醒着,昏天昏地。

  就这么过了两三个钟头,太阳就要落山,寝室里渐渐昏暗。

  在她陷入无尽绝望之际。

  纪淮周又打过来一通电话。

  许织夏口干舌燥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一时忘了掩住颓丧的鼻音:“哥哥……”

  “想逛街么?”

  许织夏有些迷糊:“什么时候?”

  电话里的人声音里有几许笑意:“现在。”

  许织夏懵住,陡然坐起,脑子一瞬空白。

  “穿好外套再下来。”

  寝室楼下不明不暗,路灯尚未亮起,但夕阳还余最后一刻的光景,微弱的余晖跌到他线条硬朗流畅的脸,高挺的鼻骨打下阴影,光线橘红的色泽像在他脸侧落下一个吻痕。

  门禁系统响起一声。

  他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他唇角勾出括号,噙着笑,双手从裤袋里抽出,对着她打开胳膊。

  许织夏再绷不住,奔过去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的黑色皮夹克敞着,她脸用力蹭在他内搭的背心上,无法抑制地抽泣出声,一肚子委屈都藏不住了。

  眼泪不止,可她还想装坚强,抽抽搭搭喘着气:“哥哥,我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纪淮周笑着说:“嗯,我们小尾巴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像在万丈深渊里坠落,又难以自控。

  许织夏哭腔寂寂,仰起湿透的脸:“……哥哥不用特意过来。”

  “哥哥想过来。”

  纪淮周垂眼,眸里似乎有着很沉重的不可说:“哥哥也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