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伊卡洛斯之羽(1)(1 / 1)

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吗[星际] 瑞皮 4449 汉字|7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9章 伊卡洛斯之羽(1)

  ◎谁和你一家人哪?◎

  时隔数月, 方彧再次回到奥托。

  坎特案留下的劲风还打着旋儿,可奥托城已经看不出什么动荡之象。

  经由临时大选,陈岂正式接任总长职务,引领“百亿同胞、三千世界”, 继续“向着银河前进”。本来摩拳擦掌意欲摘桃的白鸽会再度沉寂下去——

  《每日奥托》的评论员在文章中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地说:“白鸽敛翼, 因为风犹未止息。”

  联邦的明珠光华依旧。

  大学城里的学生们依旧灰头土脸地泡实验室、写论文, CBD的白领们穿着轻奢品牌、喝着冰美式。贵客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黎明塔巍然不倒已百载,也必将千年屹立。

  方彧却遇到了点糟心事:兰斯到底还是报考了军校。

  这臭小子被海拉军校录取后, 先和她大吵一架,而后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走人,只给她留下一堆便利签。

  此时此刻,方彧正站在厨房里,一脸沮丧,眯着眼拜读高压锅上的字条。

  兰斯的字向来风流遒劲、筋骨均匀:

  这也是锅。你用不明白这个,你该用来煮饭的在左边。所以别看了!

  方彧:“……”她听话地看向左边。

  兰斯在电饭煲上留了第二个字条:

  这是煮饭的锅。先淘米, 然后把米放进去, 加水到一指深, 关上盖子, 按“煮饭”。记得插电源,否则以上步骤皆无效。

  方彧愤怒了:“他把我当傻子吗?”

  克里斯托弗微笑道:“的确过分多虑了。如果您有自己的房子的话,其实完全可以把我接入智能中枢系统——我可以为您解决这一切问题。”

  方彧挠了挠头,感到了难度:“你怎么不说让我炸掉太阳?”

  兰斯的第三张纸条从头顶飘落,落到她脑袋上。

  方彧伸手一抓:

  这是吸油烟机, 你也用不上, 但要补充维生素和植物纤维, 记得煮点胡萝卜吃。

  “……”突然, 她的通话响起来, 是顾舍予。

  方彧一愣,才想起她好像很久没听到过顾少的消息了。只知道顾舍予在他爹的“敦促”下,勉强写完了提衔的材料表,可能年后总算要升中校了。

  对于他这种财阀子弟来说,这个晋升速度简直不是爬,而是蠕动。

  她点了接听:“顾少校……”

  “年轻的英雄啊!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啊!”

  顾舍予毫不见外,张嘴就是哀嚎。

  方彧:“……怎么了?”

  顾舍予:“你可千万帮我这一次,方,看在我们都是智人、彼此比黑猩猩亲得多的份子上——”

  方彧:“这么紧密的关系,我已经能想象你又要我干什么了。”

  顾舍予:“你能不能穿上你的军装,带俩人去阿尔伯特大街?那有一群高中生,在拉横幅要求量子兽平权——领头的有个穿一身白的小姑娘,绿头发黑眼睛——”

  方彧懒洋洋说:“我不能向高中生开枪。”

  顾舍予翻个白眼:“开你个大脑袋的枪!那人是我表妹,你把她速速给我提溜回来。”

  “提溜到哪?”方彧学着顾舍予的口吻问。

  顾舍予愣了片刻,挠挠一头乱毛:“哎呀,真麻烦啊,能先搁你那放一会儿不?”

  方彧转过身:“你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能自己去捉人?”

  顾舍予立刻板起脸,露出孔乙己看到茴香豆的神色:

  “重要得很!我正在看一本古书,一个男人,给市长做家庭教师的,爱上了市长太太,然后又爱上了另一个小姐,然后他揍了市长太太一顿,然后……”

  方彧:“……哦。”

  “真的很要紧!我觉得他要死了,如果他死了,我……”

  方彧一屁股坐下:“哦。”

  “方,”顾舍予见势头不妙,忙住嘴改口,一挥手说,“提条件吧。“

  方彧顿时觉得顾少英俊了不少。

  她恋恋不舍地又瘫了片刻:“我欠陈蕤钱,八千星币。”

  顾舍予眼睛都不眨一下:“没问题。”

  方彧直起身,顾舍予紧张地瞟了一眼她将抬未抬的屁股,殷切道:“呐?”

  她打个哈欠:“你表妹叫什么名字?”

  “陆夺。”顾舍予忙说。

  她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陆夺?听起来像是那个平山集团陆银河的千金,原来顾陆两家财阀之间,有这样的关系。

  “行吧。”方彧披起蓝色制服外套就走。

  顾舍予或许体会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快感,一时喜不自胜,感慨道:

  “哎呀,她实在太不地道啦,怎么能管你要钱呢?她不知道你身上的穷鬼都能战胜懒神了吗?”

  方彧:“……”

  **

  薅过顾少的羊毛,方彧心情大好,她找陈蕤要了几个大头兵,就直接去了阿尔伯特大街。

  那边商场门口果然有一群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举着“你在优越什么?!”“谁说节肢动物量子兽不配做CEO?”和“我们不需要一个‘殿下’!”的牌子,堵住半边道路。

  现场已经有警察维持秩序。

  不过这群小孩倒是组织严明,纪律不错,压根没发生暴力冲突,倒是有堵了一路堵出一肚子火的上班族摇下车窗,骂道:

  “小兔崽子不回去上学,在这里裹乱!”

  方彧在奥托呆了这么多年,早就见惯这种场景,只担心穿着军装过去引发恐慌,于是便先躲在一边找人。

  前排的确有个外貌符合顾舍予描述的漂亮姑娘,此刻义正词严地骂回去:

  “不是在路口就放了标识,让您绕四环吗?您是为了工资,可我们是为了同胞的权益!”

  方彧:“……噗。”

  她领着两三个人走了过去。

  陆夺被同伴捅了一肘,忙回过头——

  一个年轻女军官向她招了招手,另一只手仍揣在裤兜里。

  她穿着松松垮垮太空军制服,但看起来并不太像军人,神色倦怠,两眼无神,语气倒是很斯文、也很温和:“你好啊,陆小姐。”

  陆夺卡巴了一眼眼睫:“你好?”

  方彧掏出证件:“我是联邦军少校,我叫……咳,王大锤。你表哥付给我八千星币,要我给你领回家去。”

  陆夺登时炸了毛:“小表哥也叫我回家?!我说了我不回!除非——”

  方彧笑说:“除非什么?”

  “除非奥托正视我们的诉求!”陆夺铿锵有力道。

  方彧挠了挠头:“哎呀,那你可就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咯……你表哥说你如果不同意,就让我绑你。但我个人,唔,不习惯这么粗暴的做事方式。”

  陆夺突然后退一步,很精明地说:“你真的是小表哥的人吗?再给我看一眼证件。”

  方彧有点为难——她有证件,但那是方上校的证件,不是王大锤的。

  这帮少年又是要大公下台,又是要量子兽平权的,显然和新闻里刚刚帮大公“镇压□□”、又杀了一堆“无量子兽暴民”的“方上校”气质不太相符……

  她无奈道:“那我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来绑架我的呀。”陆夺态度自然地说,“因为我家里有钱。”

  方彧:“……”

  她想了想,冷静地抬起手示意:“绑回去!”

  陆夺:“?!”

  **

  陆夺被像粽子一样塞进车里,这个小女孩战斗力极强,精力旺盛,直到车门关上的前一刻,还试图从方彧的手臂下钻出去——

  方彧砰地拉上车门,把证件慢吞吞摸出来,丢给她。

  “抱歉,我其实是联邦军上校方彧,”她瘫进座位里,“先声明,我个人并没有不赞同你的政见。”

  陆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登时停止了挣扎:“你是……方彧?!”

  方彧:“嗯。”

  陆夺爬起来:“听说你在军校的时候,每次模拟对战都能赢!”

  方彧:“……嗯。”

  陆夺两眼放光:“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的——你是不是经常能领兵打仗?”

  方彧转过脸,沉默半晌,干巴巴道:“……能打仗,是什么好事吗?”

  陆夺语气轻快:“当然啦,为了压迫者而战很残酷,但是如果能为了被压迫者而战,那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方彧眯起眼,对陆表妹这番颇可挖掘一下的言论未作评论:“……”

  陆夺“啊”一声,忙捂住嘴。

  方彧笑说:“我是你表哥的朋友,不要紧的。”

  虽则如此,陆夺和方彧还是默契地绕过了这种敏感话题。

  陆夺笑问:“姐姐,听说你是银联大的学生?”

  “……已经肄业了。”方彧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咬牙切齿。

  已经过去这么久,每次想起还是会怒火填膺。

  这估计要成为她一生伤心事了。

  陆夺满不在乎:“那还是很厉害啊,我今年也想考银联大,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方彧笑说:“你想读什么专业?”

  “量子生物!”

  陆夺坚定道:“总有人认为那些没有量子兽的人拖慢了我们科技进步的速度,我不认为这样——科学与人,谁是目的谁是手段?他们该搞搞清楚。”

  一个家里有矿的很聪明的傻白甜。

  方彧想。和她小表哥一样。

  不知道她对于报销八千星币的罚款有什么看法……

  虽然顾少大概把八千块和八毛八平等视之,但她还是觉得这是很大一笔钱,不能总抓着一个人坑吧。

  如果将来能更平均地坑一下,那她的良心……就损失得更有功德一点。

  这时,顾少校的通话切进来。他的脑袋出现在车厢内——

  他扭头看了看正在闭目发呆的方彧,又转向他的小表妹。

  “喂,你不会又向方上校传播了一顿你那无量子神教吧?”

  陆夺一本正经说:“是平权,不是神教!”她立刻又笑嘻嘻的:“小表哥,今天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顾舍予没好气道:“那你就赶紧回家——陈总长带着一群人又来了,又要吃饭。”

  方彧仍合着眼,却悄悄竖起耳朵。

  陆夺:“啊,好没意思,你就说我在学校不行吗?”

  “对了,方,”顾舍予不理会,转向方彧,“陈总长让我跟你说,你是不是也来呢?”

  方彧:“……?!”

  方彧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世道变了。

  陈岂、安达都是息风党帝政贵族出身。坎特当政时,他们这群人向来与顾、陆这种新贵的商业王侯泾渭分明。

  只有像伊万诺娃这种被同僚排挤出局的家伙,才会转而“委身”这些新贵。

  不过,早听说新上任的总长陈岂是温和派——他当财长时,就和顾、陆这几家大财团私下里走得很近……

  “人生地不熟的,我就不去了吧。”方彧说,“我把你表妹送过去。”

  顾舍予完全懒得理会陈岂为何突然对方彧起了兴趣,随口应下来:

  “成啊。她狡猾得很,千万别叫她给跑了。”

  方彧挂了通话,转过头。

  陆夺眼巴巴看着她:“我不会跑的,姐。我知道我魔高一尺您道高一丈,您心眼比蜂窝煤还多——”

  方彧:“……你从哪里想出这种比喻的?”

  “《每日奥托》。”

  ……真该检查检查了,是不是有人在她身上放了窃听器?

  她先把狡猾的陆表妹交割掉,而后站在奥托川流不息的人海里发了一回呆。

  而后,鬼使神差般,她的脚很有想法地走到了银河联邦大学的校门口。

  “啊,我的校园卡被注销了?”

  方彧不可思议地望向保安大叔。

  保安抖动着小胡子,张开了嘴——下一刻,方彧的唇舌便已望风而靡,只能在对方喘气的间隙里插两句话。

  “……是是是,我知道本来该办退学的,但我办了保留学籍休学。”

  “……是是是,我知道我两年没报道过了。”

  “……是是是,我的考试都不合格!”

  方彧放弃抵抗:“是是是,我一个P事没有的普通校友,不该来打扰同学们美好的校园生活……”

  “方?”一个略有些沙哑温和的声音。

  方彧如蒙大赦回过头——谢相易围着围巾,戴着一副皮手套,胳膊下夹着几本书,正抬手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看了看方彧,又看了看保安,明白过来。

  谢相易径自走向闸机,刷了卡,向保安说:“我带她进去。”

  方彧愣在原地,被谢相易敏捷地一把拖了进来。

  “……你怎么能进来?”她傻乎乎地问。

  谢相易显然对银联大的校园很熟谙,也不看路,只垂着脖颈,将左手抱着的书捯过右手去,甩了甩手腕。

  “你当初没学过吗?帝政时期,银河皇家学院是在……”

  方彧:“是在一所图书馆的基础上成立的。”

  谢相易:“那所图书馆是我家的。”

  方彧:“……哦。”

  她大意了,早该知道的,居然还问。

  谢相易轻声细气:“他们把图书馆捐给皇帝,花钱消灾而已——不过,联邦建立后就不大提这码事了,后来就更不提了。”

  方彧知道,“后来”指的多半是他父亲叛逃后。

  “……但我祖父坚持把银联大的准入权留了下来。他说,宁可不要奥托的阑尾里的一个议员席位,也要银河的大脑中的一只板凳——你怎么想起回学校来了?”

  方彧胡言乱语:“没事可做,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谢相易点点头:“如果将来我有机会……要是能在这里读书就好了。”

  他显得有点惆怅,方彧也有点惆怅。

  两个很惆怅的人凑在一处,就是加倍的惆怅。

  谢相易突然说:“今天有安达涧山的课,你要不要去看看?”

  方彧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她在学校的时候就修过安达涧山的《死亡哲学专题》,是为了凑够人文类通识课的学分,随便选的。

  选上后,没被熏陶得哲学起来,却体会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安达经常抽风式签到,一留作业就要一星期读七八本书,好像学生们都是无限小马达。期末考试时更是心黑手狠,经过他手的卷子,往往会让助教调分时调到哭。

  每年挂在他手下的学生,如过江之鲫一般多。

  但每年毅然选他课的学生,也如屠宰场里待宰的鸡一般多。

  虽然离他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但教室里已几乎坐满了人。

  谢相易和方彧从后门溜进去,坐到了最后排。

  上课铃还没响,安达站在讲台前,低着头。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上节课的报告,浑身散发出“这届学生都完了”的气质,像拿着镰刀的死神。

  “诸位的报告写得烂透了。”

  上课铃刚响过,安达就立刻冷冷说:

  “你们读完阅读材料了吗?没有吧?没关系,有些苦果是要到一定的时候才不得不品尝的,到时候不要因为这门课跳楼就行……”

  跳楼?!

  下方登时一片瑟瑟,人人自危。

  “虽然是有关死亡的专题,但我不提倡你们过早实践。该来的迟早会来,没必要像赶集一样匆匆忙忙。”

  众人:“……”

  安达顿了顿:“哦,对了,上节课向教务举报我的那位同学……”

  他的语气好像他知道是谁举报了他,只是按照规定装作不知道。

  底下的同学脸色发青。

  安达:“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想在我们的课程中掺入过多的道德评判,但教务委员会提醒我教学内容要首先‘以保护青年的心灵为目的’。”

  他冷笑一声:“如果你们已经这个年纪,还需要别人‘保护心灵’,那我们的教育恐怕走了岔路——打开书,上课。”

  “……”

  一片死寂后,教室内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

  方彧低声说:“……他还是这样,我想起被他支配的痛苦来了。”

  谢相易:“其实,他对自己的学生最没顾忌,说过很多作为‘安达’原不该说的真心话。”

  “不,如果你真选了这门课,你就会希望他多说点假话。”

  ……

  安达涧山的课和他的文章一样,文辞古雅、内里尖锐,是裹着华美锦缎的量子炮。

  下课后,学生们一拥而上,抢到讲台前。

  安达一一回答学生的提问,虽然很不客气,倒也没有拂袖而去。

  只不过在他连续皱了几次眉头,客气地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愚蠢”后,围绕他的人潮自然而然地退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