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渐渐亮了?,日头渐渐升高。
理国公府,老太太院中,比往日安静了一些。
请安的人已经散了?,老太太只留下了大房的大爷和大奶奶。
慕熹微挺着肚子,坐在一边。
老太太坐在上首,下面地上站着理国公府大房那位大爷。
“你决定了??”老太太看向大孙子。
下首男人看了?一眼一旁的慕熹微,目光在她挺着的肚子上一停,向着上首跪下道:“孙儿深以?为媳妇说的是?,也许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抓不?住就再没有了?。孙儿希望能够建功立业,重?振我理国公府声威!”
说完叩首。他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平复了?他体内激荡的血液。机会,对,就是?机会!打?小他也跟着祖父练习弓马,舞刀弄剑,也有过建功立业的愿望!直到一日日的平庸,让他一日日碌碌无为下去。就在他以?为他的一生,都将如?此下去,默默无闻,就像他们理国公府一样,在京城贵族中彻底落寞,这时,是?他的妻子提醒了?他:他要的机会,就在眼前。
长风八万里,一梦玉门?关。
擅琴棋诗词的齐姨娘念过无数缠绵悱恻的情诗,也曾一次次让他怦然心动。可春宵帐暖之后,酒意酣畅初醒,他总觉得怅然若失。直到从他妻子口中听到这一句!妻子问?他,是?一日又一日默默无闻地死,还是?轰轰烈烈地活!
如?果可以?轰轰烈烈地死,谁想像一团烂泥一样默默无闻地活!
理国公府大房嫡长子赵长风目光坚毅。
他不?是?旁人认为的破落公子,只知缠绵悱恻。他是?理国公府的长孙,他的祖父为他的诞生大宴宾客,亲自为他取名——赵长风。
上首老太太看着孙儿,狠狠一顿手中沉香木拐:“好!这才是?我理国公府的好男儿!”
老太太看着孙儿慢慢道:“娶到这样好的媳妇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国公府的福气。咱们理国公府是?兴是?没,端看这一次了?!”
老太太老辣地看到,眼下就是?站队的时候了?。
旁人可以?求稳,可他们理国公府只能铤而走险,赌一把!再不?站队,就彻底边缘化了?。
她的老眼落在了?一旁的慕熹微身上。慕熹微垂着眼睛,轻抚着肚子,温柔而安静。
老太太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孙媳妇,有这样的母亲,再有孙儿为国公府博来一个机会,他们理国公府才有将来可言!
站队郡主府和太后一边!
是?赌。
也是?老太太通过长久观察,确定了?一点,即使祁国公府和皇后那边赢了?,他们理国公府跟着也没有多?少?机会。机会只在更险的一边。更不?要说,大孙媳妇将会生下他们国公府的曾嫡长孙。除非彻底放弃这个孙媳妇,不?然他们理国公府要么不?站队,要站队只能站在郡主那边。
显然,老太太已经认定,慕熹微比祁白蓉更可能养育出他们国公府最佳的继承人。
老太太探身向前,盯着长孙道:
“到了?军中,你就是?宋大人的人!”她的声音苍老,又坚决:“你活着,宋大人就不?能死。如?果——”
老太太看着孙儿慢慢道:“你能替宋大人——死了?,咱们理国公府就起来了?。”
老人目光凝重?而灼热,燃烧着痛楚,也燃烧着希望。
郡主这个人,记人的情,从不?会亏待她的人。这时老太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孙子:“去吧!等你儿子出世,会给你信儿的,那时候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振兴国公府!”
地上人叩首:“孙儿谨记!”
“起来,去吧。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将是?我国公府最好的继承人!”
赌!
从头到尾都是?赌。
赌太后、郡主和宋大人!
赌这是?个男孩子!
赌这个男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在这个充斥着是?非成败的富贵荣华地,对于一个已彻底落败的国公府来说,还有机会赌,就已是?祖上保佑,老天垂怜了?。
慕熹微轻抚着腹部。已不?止一个大夫说过,这将是?一个男孩。
万一不?是?——
慕熹微轻轻抬了?抬唇角。只要国公府里的人相信是?,就没有万一。她必将诞育国公府下一个嫡长孙,没有万一。
慕熹微垂着眸,目光淡然坚定。她不?知道未来如?何,是?成是?败。谁知道呢!人活着,连父母都指望不?上的时候,就只能指望自己了?!
这世上,只有妹妹是?愿意拉她一把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她注定与她的妹妹荣辱一体,生死与共。她要做的,就是?把整个理国公府绑上她们姐妹所在的战车。眼下,她做到了?。
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
成了?,她和她的儿子就享有国公府当家人的富贵荣华。
败了?,也有整个理国公府给她们姐妹陪葬。
慕熹微温柔地抚摸腹部,嘴角含着淡淡笑。
*
腊月十四,大军开赴北地。
城楼上旌旗飘扬,太子殿下带领百官为即将往北地战场的将士们送行。
穿着崭新棉衣披上铠甲的士兵们寂然立于城下。为首是?此次领军的镇北侯府世子周迟,以?及众军最前面的——户部侍郎宋晋。在赵、祁两党的角力中,宋晋获封陕甘总督,统领北地军务,作?为此次对俺达贡作?战的最高军事统帅。
这是?可登天的权力,更是?能要人命的责任。
北地战事一旦不?顺,这位朝中崛起的新贵,随时都可能折戟北地。
城墙上,祁国公带着孙儿站在太子身后。此时一双老眼眯起,看着万军前头这位身披黑甲的年轻人。
两边官员也都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在宋晋以?及他身后的周迟身上,不?约而同涌起同一个感觉:太年轻了?。而这背后,就是?大周的危机:无大将可用。正?是?因此,才有曾经的武宗亲征。眼下,满朝筛遍,都选不?出一个愿往北地统军的人.....最后竟真的落在了?时年二十四岁的宋晋身上。
有年迈的官员不?由遥望蔚蓝的天空,年迈的心惶恐不?安:如?果这一战败了?,他们大周——
下方?有了?动静,这位年迈老官同旁人一样瞬间往下方?看去。
赵阁老出正?阳门?,谨慎沿着侧边道蹒跚向前。今日他作?为大周三代重?臣,代表朝廷,手持符节,走向宋晋。
每一步,赵阁老都走得端重?异常。
现场何止万人,此时一片肃静。
所有人都看向前方?:他们年轻的统帅已经下马,快步向前。
躬身的黑甲年轻人,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满头银丝的红袍老者,一双满布皱纹的苍老瘦削的手同样伸出。
老者托着的是?一方?青铜符节,异常郑重?交到了?年轻统军者手中。
冰冷的青铜落在了?宋晋摊开的手心。
压住了?他右手中狰狞的疤痕。
宋晋托住符节,起身看向眼前的赵阁老。
赵廷玉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一手按着符节,一手托着宋晋的右手,用力。
一双已浑浊的老眼,看着他。
九年前,赵廷玉在这里送行他的陛下。也是?这样好的太阳,这样蓝的天,那样勇武、仁孝的年轻陛下。彼时,先帝火热的手握着他,说内事尽托大人,他此去不?退北鞑不?归。
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赵廷玉老眼中有水光闪动。再见,就已是?陛下冷透的遗体了?。
眼下,他又将亲自送别他最好的学生。
赵廷用托着宋晋和青桐符节的手再次狠狠用力,浑浊的眼中泪光闪动。
武宗的去世是?对大周的第一次斩首。
此时朝中很多?人都把宋晋看作?一个牺牲,能退敌自然就解了?北地之围,如?不?能,也不?过是?死了?一个臣子。可赵廷玉却深知,如?宋晋在战场有失,这将是?对大周的再一次——斩首。
赵廷玉苍老的手死死握住,浑浊有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千言万语:“此一去——”
终至无言。
玄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铠甲下的人,剑眉星目,目光安静,此时他道:“阁老放心,学生此去,不?退北鞑,誓死不?归。”
老泪骤然落下,三军面前,赵廷玉哽咽难言。
赵廷玉最后狠狠握住了?宋晋的手,冰冷的青铜符节硌着两双手。赵廷玉终于松开了?手,转身,宋晋俯首恭送。
城墙上首擂鼓,太子殿下向三军敬酒。
城下山呼千岁,山呼守卫大周,大周江山千秋万代。
送军仪式至此已至尾声。
这时赵廷玉已在人的搀扶下来到了?城楼,与祁国公并肩,立在殿下身后。
赵廷玉喘息未定,静静看着下方?。
祁国公看向赵廷玉,低声道:“阁老还在为不?授钺于子礼不?悦呢?”
赵阁老这时才抬起眼皮,看了?祁国公一眼。
祁国公笑道:“阁老年迈力弱,在众人面前持钺,万一有什么闪失,于大军不?详,伤了?阁老更是?我大周的损失。故而,下官认为只授符节,最为妥当。”
大周送军仪式上,除了?能够用于调兵遣将、指挥作?战的符节,还当在三军面前,授予形似大斧的钺,象征着授予统军将领对于统御下的将士完全的生杀大权。
在两党博弈中,赵党争取到了?对宋晋陕甘总督的任命,祁国公却拦下了?三军前的授钺。
“大敌当前,祁国公定会大局为重?。”赵阁老面色淡淡,只淡淡说了?这样一句。他望着前方?,心里却没有表面看起来这样安定。宋晋本就年轻,又在军中没有根基,能依靠的只有镇北侯府周家。但北地可不?只周家,还有不?少?攀附祁党的军队统领。没有三军前授钺,宋晋此去,不?仅要对外?敌,还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对内。还没出战,就已开始掣肘。想到此处,赵阁老的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是?他的老病了?。
老了?,这位三代重?臣老了?。他能喜怒不?形于色,可却控制不?住这颗暴露他内心情绪起伏的晃动的头颅。
一旁祁国公淡淡笑了?一声,心里舒坦了?些。幽幽心道,战功谁都想立,总不?能真的让宋晋说一不?二,让北地的功劳都归宋晋和镇北侯府吧。
突然,城下传来一阵轻呼。
看清城下来人,祁国公老脸上的淡笑一滞,眼皮就是?一跳。
赵阁老瞥见,顿时往下看去。这么一看,苍老的脸上顿时一笑:怎么忘了?呀,他们大周的明?珠。
祁国公不?由道:“这不?是?胡闹!”
赵阁老反驳道:“这怎是?胡闹?郡主乃我大周明?珠,我大周军队出征,郡主还不?配一送?”
这.....
祁国公当然不?能说不?配。仁宗还在的时候,不?管正?阳门?上送谁,可都是?把这位郡主抱在怀里的。就是?武宗当年出征,也是?专有一节,由这位郡主上前相送的。
前方?,萧淮整个人不?由靠上前,人都已快靠上了?城墙,往前看去。
绣有蟠龙的后背紧绷,此时随着他骤然一动,蟠龙跟着一动,让其他人顿时大气不?敢喘。
一旁秦兴眼皮再次狠狠一跳,那种不?详的预感又来了?!好好的,把人送走就得了?呗。没了?这位宋大人,殿下早晚能心想事成,他们这些跟着当差的这差事也好当了?不?是?!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秦兴越发小心翼翼。
此时众人俱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