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为什么!
月下?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宋晋。
宋晋放缓声音,安抚道:“放松些,我也只是猜。”
“猜?猜什么,你、你猜了什么,为什么要猜,为什么要猜小安子?”
月下越发攥紧了手中帕子。
宋晋愈发放缓声音:“郡主,别紧张——”
“大人,我不紧张。”月下?紧张道:“大人是不是觉得他哪里?不对,是不是提醒我——提防他?”
月下?的?声音里?带上了无助。重?生以来,她?已一次次发现,她?曾以为的?真相未必是真相。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跟她?一起走过来的?人,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无论是翠珏、璎珞,还是小安子和小洛子,他们几乎是陪着她?长大的?人。前生,他们——
想到这里?,月下?面色一白:除了小安子!
小安子,消失了!
他消失了!
月下?面色更白了。
宋晋忙把温热的?茶水送到她?手边:“喝一口,冷静,听我说。”
月下?忙抱着茶碗,喝一口,冷静,望着宋晋,等他说。
只是她?抱着茶碗的?手因为用力,关节微微泛白。
宋晋收回目光,望着月下?,缓声道:“郡主,臣只是提醒你,小安子的?身份,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身份?他有什么身份呀?他就?是我的?小安子,跟着我七年了!从我十岁,他就?跟着我了!外祖母亲自给我挑的?人,外祖母亲口跟我说,不管去哪里?,都可以带着小安子!”月下?巴巴望着宋晋,巴巴道。
宋晋认真听了,这时道:“如果是这样,臣以为,郡主可以直接问他。”
“问什么?”
“既是太后信任的?人,想必,他的?秘密该是郡主可以知道的?。”
“秘密?”月下?更疑惑了。
宋晋话锋一转:“郡主该知道,臣曾遍览咱们大周历年财政支出?吧?”
月下?一愣,不知正说着小安子怎么突然说到这里?,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宋晋.....
他看着她?诚实的?眼?睛,突然又想笑了。宋晋清了清嗓子,慢慢道:“现在郡主知道了。另外,郡主要知道,任何事,只要行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月下?一怔,望着宋晋。一时间,眼?前人似与?前生人重?合。夕阳下?,他转头道:“没什么难的?。皇后娘娘只要知道,任何事,只要行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前生今世,同样的?人,同样的?话。
可分明又不同。
前生的?宋大人,月下?记忆中,根本就?是不笑的?。眸中,好?似有冰。温和面容后,是淡淡的?冷。
让她?,敬且——,怕。
而眼?前人——
月下?看着眼?前人,她?的?宋大人,眸中有浅浅笑意。
让她?——
月下?看着他,轻声道:“大人,我,记住了。”
这次,反而轮到宋晋微微一愣,好?像一下?子不知自己说到了哪里?。
眼?前人极美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氤氲着柔情?,信赖,眷恋。好?像,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很认真很认真地听。认真得,让人——怦然心动。
宋晋拿起一旁茶碗,慢慢喝了两?口,放在一边,这才重?新看向月下?,温和道:“刚才说到——”
“只要行过,就?有痕迹。”
“对。仁宗时期,宫内种种开支之中,就?有痕迹。”
“什么?”月下?向前。
“仁宗养了人。”
“什么!”月下?一惊。前生她?可听过太多次这种秘密了:xxx养了人......
月下?瞧着宋晋,嘴唇动了动,结巴道:“大、大、大人,有没有可能你猜错了,我外祖父不是那样的?人!”
宋晋一愣,立即明白月下?想岔了:.....
不怪月下?想歪,实在是仁宗之前好?几个皇帝,都各有癖好?。其中一个,就?特别爱微服出?宫,在宫外养了不少人.....而仁宗,也有微服出?宫这么个癖好?。
月下?解释道:“我外祖父其实并不喜欢出?宫的?,反而是我外祖母喜欢出?宫。每次微服,其实都是我外祖母闹着要去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晋:.....
月下?:“真的?!”
宋晋又有些想笑了,他实在没忍住,低了头,笑了一声,再次清了嗓子。这才抬头,忍着笑看向月下?:“郡主,臣的?意思是仁宗养了一批人。”
月下?:“多少?!”还一批!
“应该不少。很花钱。”
月下?慢慢琢磨过来味了,几乎用气声问道:“什、什么人?”
宋晋也把声音压得极低:“臣猜,是死士吧。”
“你是说——”小安子,是死士?
月下?咽了唾沫。
宋晋点了点头:“臣猜。”
月下?好?一会儿没说话。
好?一会儿,月下?抬头望向宋晋:“大人,你,你怎么猜的??”就?通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开支记录?连后宫哪个殿里?换几个茶杯都记在上头,反而很多别的?,不管是陛下?还是哪个有心人的?灵机一动,就?可能记到别处了。
宋晋喝了口茶,看她?:“就?是,猜。”
月下?:“纯猜呀?”
宋晋又忍不住想笑了,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慢道:“那肯定不纯。”
月下?:.....
慢慢把茶喝了,宋晋才解释道:“钱财流动都是有迹可循的?,一旦想要掩盖,就?会留下?更多痕迹。循着这个迹象往上,就?会慢慢逼近他人的?意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发现真相。”
世间事都是如此。只要心虚就?会试图掩盖,一旦掩盖就?会留下?更多迹象。如此,一个人只要想知道,就?可以洞悉一切。唯有——
宋晋隔着炕桌看向眼?前人。
唯有眼?前人。她?出?现,他就?需要掩盖,别说看清了,她?还未动,他自己已经先乱了。
月下?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晋,内中盈满无声的?惊叹和崇拜。
眼?尾轻勾,眸子黑亮,灿然若星辰在其中,又如秋水轻漾。
宋晋实在没忍住,抬手,几乎要触碰她?。最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月下?没动,慢慢红了脸。
屋内,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两?人隔着炕桌,相望。
屋内烛火静静燃着,百合香淡淡,却氤氲出?一种莫名?的?紧张。
就?在这时——
隔着帘子,有人说话:
“郡主,小安子来了!”
啪一声——
灯花轻轻一爆。
彷佛梦醒,两?人俱都移开目光。
俱都去摸茶碗。
月下?端着茶碗,向帘外道:“让他来回话。”
本就?轻软的?声音,此时听来更是让人耳朵微微发痒。
宋晋端起茶碗,已到嘴边,才发现已经空了。他不觉再次轻声一笑,静静搁下?茶碗,才看向月下?,起身道:“正好?,臣正该告辞,为明日去京郊大营做些准备。”
月下?惊觉:北方,打仗,宋大人!
这样大的?事儿,她?还没开始担心,竟然就?被宋大人轻描淡写转开了!
“我一会儿,我、我去找你!”
心里?担心,月下?脱口而出?。
说出?口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待一会儿,就?更晚了。
夜深人静之时,是不妥吧?
月下?不由看向宋晋,声音低弱了些:“大人觉得,好?不好??”
话落,就?听宋晋轻声道:
“好?。”
*
厢房中,宋晋已离开好?一会儿了。
月下?望着静静垂下?的?门帘,抬手摸了摸脸。
她?不由一歪身子,把发热的?脸埋入枕中。
好?在,很快,小安子就?到了。
月下?立即坐直身子,重?新为自己斟了茶,慢慢喝了,道:“进来吧。”
帘子一动,小安子进来回话。
把荆州找人的?情?况一一回了,小安子就?静立一边,等郡主说话。
月下?看着他,前生种种,纷纷而过。
她?问:“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小安子抬起眼?睛,看向郡主。
月下?慢慢道:“关于你的?身份,你为何来到我身边。”
房间里?安静极了。
小安子跪下?,叩头,恭敬回道:“不是奴才隐瞒,是娘娘吩咐,只有郡主自己问起的?时候奴才才可以说。”
原来真的?!
明明有了准备,月下?还是狠狠一惊。
就?听小安子道:
“太后娘娘希望郡主顺遂安乐,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可太后娘娘也说了,如有一日郡主问起,就?到了郡主该知道的?时候了。”
月下?认真听着。
“奴才出?自——血刃。是仁宗爷暗中所?有,后传给武宗。武宗后,留给了太后。血刃之中,太后挑中了奴才,把奴才拨给了郡主。从此,奴才不再领其他命令,只负责一件事,就?是郡主的?安全。”
血刃。
房中一时间没人说话。
小安子跪地,垂着头,静静等着。
月下?攥着茶杯,探身问他:“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安子一愣。
月下?看着他。
小安子:“郡主所?说,正是血刃的?看家本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到小安子口中说出?他的?命运,月下?面色一白。急问:“必不会只有你们做得到,是不是有旁人也能做到?”
问毕,月下?死死盯着小安子。
小安子摇头,自豪一笑:“郡主,您是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奴才可以这样说,一般人再怎么样都会留下?痕迹。但在杀人然后毁尸灭迹这一块,咱们是专业的?!”
月下?面色越发白了,就?听小安子继续道:“我们想让一个人消失,就?能让他消失得干干净净,任凭怎么找,都再也寻不到这人的?任何痕迹!”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他终于发现郡主脸色不对:“郡主?”
月下?已不自觉咬着食指关节,凝着眉头,看着小安子。
小安子不知哪里?不对,不敢吭声。
过了好?一会。
月下?缓缓问道:“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只有太后娘娘和周嬷嬷。如今,多了郡主。”
“血刃之中,没有人知道你?”
“血刃之中,都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组织里?知道奴才如今身份的?,只有奴才上下?线上的?两?人。”
“谁?”
“一个是康公公。”
“跟着七皇子的?康公公?”想到那个白白胖胖说话慢悠悠异常耐心的?康公公,月下?诧异极了。
小安子点头。
“还有?”
“永寿宫的?小全子。”
康公公和小全子。
月下?攥着茶杯,看向小安子:
“告诉外祖母,查血刃。”
小安子一惊,愣住了。
“也许,血刃出?了叛徒。我有征兆梦,梦中你突然消失——”
月下?目光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根本没看他:“任凭我如何寻找,再也不见踪迹。一年又一年,怎么都寻不到,哪里?都寻不到。”
郡主的?语气和目光,让小安子不由狠狠一颤。
上首的?郡主,彷佛不时在说一个梦,彷佛这一切都曾真切发生过。
小安子不由问道:“郡主,梦中可还有别的??”
月下?闭了闭眼?,彷佛在重?新忆那一场梦,她?睁开眼?睛:“梦里?那日,你离开前支领过一笔银子,理由录的?是有故人遇困。”
安静房中,月下?与?小安子相视。
前生,月下?也顺着这条线索查过,可小安子一向沉默寡言,领差办事,多一句话也是不说的?,从不与?人相交。除了她?和她?身边这几人,小安子哪里?有什么旧人。
显然,此时小安子也想到这些。除了小洛子几人外,能让他用一句“故人”的?——
只有血刃中的?康公公和小全子。
小安子垂了头,默然站立。
一切可能是梦——
也可能——
一向极为淡漠的?小安子垂下?的?手,不由轻轻颤了颤。
月下?同样垂了视线,望着桌上茶碗。血刃也许可以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但一个人这样消失,本身就?是最大的?痕迹,表明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不然,一个小太监,随便一口井,一根绳子,像对小洛子一样,或者干脆就?像对璎珞一样往井里?一推。前生,小安子的?突然消失,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可惜她?眼?瞎心盲,要不是宋大人提醒,她?如今也许都还蒙在鼓里?。
也许今生,小安子还会再次——消失。
想到这里?,月下?一个寒战。又想到什么,她?突然向小安子道:“血刃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一个人死得看不出?蹊跷,好?像正常死亡?”
小安子立即回道:“并没有这样的?办法。即使用针,能要人命的?也只有那几处,宫里?太医也能看出?端倪。”
“用毒呢?”月下?的?声音发颤。
“血刃并不长于用毒,也正是因为这个世上就?没有无色无味的?毒,毒发身亡后,更会留下?种种迹象,绝无可能逃过太医们的?眼?睛。更不要说,一旦确定毒的?种类,就?可以追查其来路,就?会暴露更多用毒人的?线索。比起毒来,自己打造的?武器,反而更隐蔽。”
例如他,杀人更爱用铜钱镖。自产自用,顺手极了。
月下?攥着的?手一松,轻声道:“去吧,去查。”
小安子一凛,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