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潜伏
当绯红的霞光流的漫天都是,即将召来黑夜时,耀武已经早早地来到了空阔的旧城。
余光和着时间的节奏,仿佛跳着光之舞,一个台地一个台地地从城里的的梯田撤退,最后从最低的取水道那道城墙渐渐退出,把黄昏最后的光明也带走了,只把黑暗留给北城墙上的耀武。
耀武躺在城墙上青黄相间的茅草丛里,上衣口袋里装着牛蹄筋做成的大弹弓,一手握着三年前得到的那把鸽子红短刀,呆呆地望着天空下袅袅上升的炊烟,静静地地听着。
此时离酉时还远。
他听见了对面黑水河村里小孩子们的欢笑声,还听到了有一对看戏晚归的小情侣一路走一路打情骂俏的声音。
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了,四野静悄悄地。他努力地坚持着,不让自己睡觉,但他还是架不住上眼皮对下眼皮热烈的爱恋,合眼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被惊醒了。
此时凉风习习,月亮已经升起,但因为有云,天空忽阴忽亮。
他似乎听到了远处有异样的响声。
月光已经和云层绞到一起,城内一块梯田里的坟滩内有一颗杏花树,树下有几处坟头,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中不时飘起的几缕鬼火,晃晃悠悠地在忽明忽暗的夜晚静静流动着,耀武有些害怕,看月亮还不到酉时。
头皮发麻的耀武竖起耳朵,静心听辨。
卡塔塔……卡塔塔……从西北面的远处传来快马奔跑的声音,这声音到五百米以外时突然消失了,耀武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听丢了目标。虽然他努力谛听,但好长一会儿都未能再听到。
沙沙沙……沙沙沙……缓慢的脚步声突然从西门外约三百米外传了过来。虽然很轻,但耀武还是迅速辨明了方向和情况。
有两个人过来了。
来人接近城门的豁口时,放慢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移动过来,几无声息。耀武起身屏住呼吸,从杂草丛生的城墙上望了下去。
这时,一竖月光透过云层,恰好照在了那两人身上。两人都是黑衣黑裤,一身的夜行衣,腰刀绑在打了裹腿的小腿上,手里提着长枪,向城内密密地运动着。耀武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里,估计是土匪!
来人小心地摸进城内,先在城墙根下谛听了一会儿,顺便也观看了下四周的地形,当觉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其中一人这才开腔说道:
“日他哥的,这破城黑夜会进来比白天还吓人!”
“这个石大少爷也真是他妈的邪火,天快黑了才飞鸽传书,三十里的快马狂奔,可把老子给乏死了,马鞍铲的我屁股还疼呢!”另一个愤愤地咒骂道。
听到两人提到了石大少爷,耀武心里一抽,莫非是石海林他亲大,他还不敢确定。
“行了行了,还是少发牢骚了,这几天我天天往这面跑,你以为我不乏吗?小子,想想这传说中的真金白银,你就会立马不乏了!”那人半是批评半是安慰地说道。
“那也是,阿哥啊!真有传说中的金马驹吗?”一人不相信地问道。
“估计有,这个消息是我十五那天就在这城头下听什么秦先生讲的,那个人说的可是有鼻子有眼。嘚,就算没有,就凭今晚咱们两个到这,他石大少爷能少得了真金白银伺候?石家的产业可是遍及洮河两岸啊。再说了,他不看咱们的面子他也得看马营长的面子是不?”
真是石海林他亲大!这个家伙勾结土匪,还和什么马营长有瓜葛,耀武听的是气愤不已。但他随即产生了一个疑问,师父为什么要让石海林保管信件,他实在想不明白。
“我相信你哥,到时候分金银财宝了,你可千万要记得我啊!我的要求不高。”另一人谦卑地说道。
“这就对了,你放心,绝对忘不了你的,咱们废话再不讲了,得行动了!”
云层越来越厚,暗淡中对话就此而止。
两人散开后,一人走向了朝向洮河方向的东门,从那上了城墙蹲下,朝城内架好了长枪。
另一人从西门豁口上了城墙,向耀武藏身的地方走来,耀武伏下身子拔出了腰刀,右手紧握一动不动,他暗暗祈求那人别再过来了。
那人一路摸索过来,如果再走的话就会踩到耀武的头上。就在离耀武一步远的地方,那人蹲了下来,不再往前移动。他举起枪四下里瞄了瞄,接着喀喇一声,突然拉开了枪栓,把子弹推上了膛。
月亮已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四周一片寂静。
那人向四处望了望,把枪放在了身旁的矮墙边,顺耳警戒,闭眼打盹。
耀武大气都不敢出,那人特大的汗味夹杂着狐臭味,直直熏来,他几乎要闭气了,但只能忍着。
不一会儿,起风了。
风声吹起,吹的城墙上去年残存的枯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旧城内仿佛一片哭声,肃杀渗人。
来人纹丝不动,耀武也不敢动。
快要到酉时时分,耀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从西门豁口外传来。虽然走得很轻,但他从脚步的节奏里听出了,是石刚来了,他不由为师父的安危担忧起来。
他抱定了主意,只要这个人轻举妄动,自己就动手,绝不能让他伤了师父。想到自己的壮举,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那人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但他没有动而是静静地听着。
石刚也是身穿黑衣,越走越近,快到豁口时他走的很快,跳跃着,不时变换着路径,瞬间就进了城,然后几个跃动,就步入了坟滩。
此时,风已经吹开了云层,月光重新照进了旧城内。
待到耀武静看时,坟滩内杏树下又多了一位黑衣人,两人相向而立,风吹衣袖,在月光下飘飘而动,鬼火已经飘到了东城墙根里,从耀武这个角度看,那人的情形还是很渗人。
月光下,两人的话音清晰传来。
“石大管家,你很准时!十五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也很准时!我应该叫你马道长呢还是关中一字马呢?”
“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今天为了约你来,我才那样称呼自己,如今贫道已经出家,过去的名号已经成过眼烟云了,你就叫我云清吧!”马林啸听到石刚的话,情绪很散淡地说道,他的心里眼里已经没有了仇恨,只有出家人的红尘外心态。
“哦,云清道长,今夜特约……”
“石管家,你什么都不要问,且听我说!”马林啸打断了石刚的话,不让他再说。
耀武跟前那人显然很感兴趣,靠墙侧耳倾听。
“贫道今天就是和你来了却十五年前那桩恩怨的,我只是想问你怎么个解决法?”马林啸平静地问道。
“十五年前的事情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场悲剧,你失去了你的亲兄弟和许多弟兄,而我们也失去了很多伙计和镖师,那一趟生意,我们所赚的钱的大多都作为抚恤金发给了伤亡者的家属,我们本不想和你们为敌的,但是你们逼人太甚!”石刚沉痛地说道。
“是啊!一场火拼,葬送了几十个年轻憨娃的命,留下了数十孤儿寡母!”马林啸有所感触地沉痛说道。
石刚疑惑了,他不是来寻仇的吗?为什么现在却这样,他该不会怀着沉痛来找我倾诉吧?绝无可能!
“云清道长,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闲话休提,你说吧!今晚我们怎么个了断法?”石刚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亮明了来意。
“石管家爽快,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晚我们就来做个了断!”马林啸高扬声音说道。
云层飘过挡住了月光,城内一片朦胧。
耀武听的直发急,今晚的师父危险,是明有强敌,暗伏杀机,虽说明枪易躲,可是暗箭难防。
听到两人就要解决恩怨,旁边那人就按兵不动,他乐享其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虽没听过,但坐山观虎斗还是知道的,有好戏看,他乐于看。
“往日的恩怨,我们今晚一笔勾销!”马林啸望着石刚后面斩钉截铁地说道。
“啥一笔勾销?为什么?”石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今晚可是有备而来的。
“对!一笔勾销!”
马林啸缓了缓又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已经制造了很多寡妇孤儿,我不想再有人去你我的坟头上哭黄天了!想当年也是我兄弟年轻气盛,受人欺骗,做哥哥的没有尽到责任啊。”马林啸满怀沉痛地说道,心里充满了自责。
石刚还是不敢相信地说道:“云清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点不明白?”
“就是从今晚起,我兄弟的死和你无关了!”云清道长看着如在梦里的石刚,坚定地放重语气给他解释了一遍。
“道长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难得,石某人佩服!”不知什么时候,石远举出现在后面,拱手说道,云清早已发现,石刚吃了一惊,城墙上的人更吃了一大惊。
今晚的石远举是神出鬼没。
听见好戏没了,尽剩下了些絮絮叨叨,耀武跟前的黑衣人早就想动手了,可现在又冒出来了个大鱼,他倒不知所措。飞鸽信中只说今晚干掉石刚,石远举要不要一起干掉呢?
此时云层渐渐厚了起来。
就在此时,只听对面城墙上火光一闪,就猛听得枪声传来,响彻城内,惊得城墙上筑巢过日子的红嘴鸥和野鸽子扑棱棱地展翅飞起,连夜遁逃。
石刚、石远举和云清道长都以为对方耍赖使诈,顿时义愤填膺,一跃而后退丈余开外,随即卧倒在地。
“姓石的,我好心来和你们解开恩怨,没想到你们却这么卑鄙!”云清骂道。
听到他的话,石刚和石远举一怔,莫非另有其人,石刚喊道:“云清道长,请别误会,或许另有实情,暂容调查。”
“说得好听,坟地里抓鬼的话谁相信?”云清不依不饶。
肯定是对面的哈三开火了,耀武跟前的黑衣人顿时一阵儿高兴,石刚和石远举就在城下不远,他看的正清楚。杀心已下,他在黑暗中顺手摸枪,却没摸着。他以为自己摸错了地方,再摸,还是没摸到,顿时心想见鬼了,他身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子就出来了。
有枪口已经顶着了自己的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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