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红
张海生本来捏着一把汗,他真希望少爷石生能把枪弄过来,这样或许恩能够挽回些面子。
但是这个木匠娃耀武却开枪了,石家少爷是应声而倒,枪声震傻了他。他在原地打着转转,踩着乱脚喃喃自语地说道:“天神爷啊!我的大大吆,把祸闯哈了!”
不甘心的往前几步,首先看到血糊住石生的脸,本来就心惊胆战有些绝望的张海生顿时被吓得是魂飞魄散,腿脚酥软,感觉手不是自己的手,脚不是自己的脚了。
他抖抖索索地指着耀武和贡布一家,声嘶力竭地对其余人喊道:“都不要走,快堵住他们!”
然后又是一声“我的天神爷啊”。
贡布一家被张海生带来的几个人堵在了当铺面前,准备把他们拿下去见官。
见势不妙,头人的四个随从立马拔出了满尺腰刀,虎住了逼近的张海生几人。
看到耀武打死了人,贡布吃惊不小,自己眼看着这个尕心疼闯下大祸了,却没能劝阻住,心里很是歉疚和不安,得想个法子!
“都不要动!”
贡布一声大喊喊住了随从和张海生等人,然后动作很是潇洒从容地翘腿下了马看着众人,他的女人也随后下了马,随后小姑娘在哆嗦着的母亲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而小姑娘倒没有多大的害怕,只是感觉特别解气。
贡布拍拍女人的手,安慰着女人道:“你们退后不要怕,有我呢!”
头人的女人略微安心地点点头,默默地把还傻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儿子华尔旦快速警惕地拉回自己的腋下,为丈夫和眼前这个能言善辩的汉民娃担心不已,多好的人啊。石生的死活她不想担心,只是怕耀武吃亏。她手上飞快地数着念珠,心里祈求道,神佛啊!保佑他吧!
贡布无视张海生之流的凶恶,在他们的惊愕中走了过去,女儿比他还快,早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很是有同情心的一把拉起了耀武,看了眼小姑娘耀武还是无驻地嚎哭着。
头人摸了摸石生的鼻子,发现还有气,再仔细一看,发现了蹊跷,这家伙命大,子弹是窜着头皮过去的,只是血流的过多,把脸给糊住了,挺吓人的,现在一动不动,估计是吓晕过去了。
只见头人回身从马上的皮囊里翻找,吓得张海生抖抖索索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最终头人抽出了一条雪白的哈达,用藏语说了几句,想让一个随从扶起石生。
“你想干什么?住手!”他被张海生给喝住了。
头人霸气地扫视了一遍众人,以不可争辩的气愤语气低声地低吼道:“他还有救!快救他!”
闻听有救,张海生等人大喜过望,几人停止了相逼,都凑了过来。
石生被张海生扶坐起,头人从皮囊里拿了出随身携带的止血消炎藏药,忍着石生失禁后的尿骚味,敷在了头顶的伤口。
那是一道槽状的伤口,大约有一筷子宽,一寸长,被子弹豁开的头皮翻向两边,血刺刺的,伤槽里不断流出血来。如果不是手枪后坐力抬升枪口的缘故,哪怕枪口再压低一点,石生就有可能脑瓜开花,一命呜呼。
头人用哈达把伤口给包扎了起来。只见头人左三圈右三圈,再中间一道,很快就把石生包成了一个红白相间的肉粽子,只露出口鼻眼。看的小姑娘、卷发小男孩和母亲只想发笑,母亲是忍住了,可小女孩和小男孩没忍住,最终笑的前仰后合,就差人仰马翻了。
笑罢了,小姑娘感觉可惜了这一条哈达,用哈达给欺负我们的人包头,也太抬举他了!
小姑娘再回头看着旁边曾经嚎哭现在揩眼泪抽抽的耀武,一时间,她觉得这个小男孩太可怜也太有意思了,刚才还空手夺枪,神采飞扬,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傻哭,笑死人了。
看到耀武无助的表情,有点不忍,她走过去,伸出纤纤玉手,拉住了跟自己年纪一般大的汉家娃用较为生硬地说道:“小阿哥,你不要怕,我阿爸他……草原上最最勇敢的头人,有我阿爸呢!”
“我打死了人了,我给我阿妈,我师傅闯祸了!谁让你逼我,我说你不要过来,你偏要过来,啊……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是自找的……”闻听有人劝,耀武又哭开了。看来他刚才光顾哭,没在意头人在做什么。耀武似乎在哭诉,似乎在懊恼自己开枪打死了人。各位看官,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子被一个大人逼着,在自己不愿意开枪的情况下却突然被开枪,还打死了人,他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了。
“他还活着!活着!小阿哥。”小姑娘对着他的耳朵生硬地大喊道,但声音很是好听,如银铃一般。
“什么?他还活着,这么说,我没打死人?啊?是不是?”耀武一下子握住了小姑娘的手,不相信地一下子提出了好几个问题,这回他在梦里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了。
“哎呀,你弄疼我啦!他真的没死,我阿爸说的!不信你看。”小姑娘抽回了手,指着石生说道。
耀武回头,看到了一个头上白花花的,还渗着血痕的肉头,惊呆了,哎呀,我把人打成这样了!忙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是哈达缠着脑袋,活脱脱一个肉粽子,他想笑,可笑不起来。
看到耀武过来,已经睁开眼的石生马上对张海生吃力地说道“快……快……抓住他……他们,见官去!”接着闭眼,脖子一直就昏过去了。
张海生们明白过来,放下了石生在地上。
他一把从领口抓住了虚弱的耀武,啪的一声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早已吓傻了耀武再也没有躲避也没有出手,这一巴掌打得耀武口鼻出血,着实不轻。
看到耀武没动,他知道耀武怕了,也就无所顾忌地第二次抡开了巴掌。
“你放手!”
小姑娘用尽全力,扯住了张海生的袖口不放,力量蛮大的,扯得他一个闪腰,张海生的火气腾地上来了。
他挥手想甩掉那只雪白的小手,但怎么也甩不掉,小姑娘一边扯一边用凶狠地眼神瞪着他,就是不放手,张海生那个气急败坏啊!起脚就踢,只朝小姑娘腹部,极端地歹毒。
眼看小姑娘就要遭殃。
还没等张海生脚尖碰及小姑娘衣边,一脚早已斜刺里飞出。
事出突然,猝不及防的张海生只觉得脚踝骨咔嚓一声响,小姑娘一松手,自己整个人就斜跌在地,一时间脸上豆大的冷汗珠子直往下掉。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只有抱着脚踝惨叫哭喊的分了。
这个杨家的这个二小子出手太狠了,才一个十岁的娃娃,看到张海生的惨象,跟随张海生而来的人吓坏了,看着这个小血人,不敢再上前。
“我叫你打女人和孩子!”耀武用衣袖揩了揩口鼻的血流,狠狠地说道。
这个时候,石远举一行人来到了人影稀稀的当铺前,看到石生红头缠白,耀武口鼻出血,张海生抱脚哀嚎,地上的德国造手枪,跟前还站着六老两少藏民,大惊失色。
“石大爷,师傅!”耀武带着哭音一下子跑了过去,拉住了石刚的手,仿佛看到了救星和护神一般。
“孩子,快说,怎么了?”石远举拉住耀武焦急地问道。
“他们欺负人!”
听到石大爷问话,耀武气愤地说道:“我阿大的朋友,就是古马滩的贡布头人要来我家做客,阿大让我来等着带路,没想到石生叔他……”耀武哭着很快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石远举还是很看起耀武的,他相信他的话。这六位藏人,都是很不错的人啊!从脸上就能看出憨厚直爽来。想到石生三年来还是这样,自己一出门,兴冲冲地回来时就给自己惹祸,他不由得心里长叹一声,唉!他怎么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的烂泥巴呢。
小孩子惹的祸是大人的,石生再大在自己跟前也是孩子,还是先收拾眼前这局面吧!他强忍住了怒火,招呼石刚:“石管家,赶紧送他们去春生茂药房!”
石生和张海生被石刚带人用从跟前借来的门板抬到郎中那儿去了,耀武死活不肯去,只说自己到河边去洗洗,石远举也就作罢了。
目送着两人被抬远,石远举回头拱手歉疚地诚恳对贡布说道:“朋友,您远道而来,我们理应礼遇,却没成想这样,都怪我侄儿娃不懂事,实在对不住啊!还请您接受我的道歉!”
“没有关系的,朋友,这又不是你做的,这个事情与你没关系,你不要客气!娃娃们不懂事,是可以原谅的。”头人微笑着,也以谦逊地态度做了回答。
石远举命仆人回身从马车里取出八条洁白的哈达,准备敬献给贡布一家时,马车上突然跳下来**岁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面又下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衣着简洁大方的中年妇人。
男孩子中分分头,脸色白净,身着蓝色的西装马甲,领口扎一条小领带,脚蹬黑色小皮鞋,看起来十分文静。小姑娘刘海齐眉,眉清目秀,身着粉红洋裙子,用四川话说非常地“洋盘”。他们两个手拉手,站在妇女前,微笑好奇地看着藏家小姑娘一家,尤其看着卷曲头发的小男孩和梳着好多小辫子的小女孩发呆,仿佛看着了外星人一般。
“爸爸,他们是哪里来的?好漂亮哦!”小姑娘赞叹着,就差欢呼起来了,显然她对草原上来的小客人充满了新奇。惹得耀武和众人注目。
嘘……石远举回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姑娘一笑不做声了。
看到父女俩如此默契,贡布和妻子央宗会心地笑了,这个小姑娘挺乖巧的,多辫子的小姑娘和弟弟也看的很是过瘾,看了看耀武,也一起笑了。此时的当铺前没了刚才血红流浪的血腥味儿,有的是温情和阳光。
石远举和仆人快步走到贡布面前,双手拿起一条哈达,献给了头人,然后双手合十,口说“扎西得来”头人也合十回敬“扎西得来”,然后他一一给大人们敬献上了哈达,包括头人的随从。
轮到给小孩子时,他拿过哈达,蹲下来用双手把哈达搭在了孩子们的脖子里,依然双手合十,口中祝福,孩子们还以吉祥语、微笑和颔首。石远举特别惊讶于小女孩的容貌,这个小姑娘人在高原,皮肤竟然这么白,一旦也不受风寒和阳光的影响。
“来,你们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几个新朋友!”石远举抬手柔声地招呼一双儿女和女人过来。
三人走到近前,石远举拱手说道:“贡布头人,这是贱内春红,这是我儿子石强,女儿石玥,让两个女人和孩子们认识一下吧!”
两家的女人和孩子们凑到了一起,女人们怯怯地小心打量着女人,怕有什么礼数上的闪失,然后拉着手,在一旁用简单的汉语交流着。女孩子看着女孩子,对各自的发型和衣服最感兴趣,不一会就互相摸着头发和衣服笑嘻嘻地看开了,不分彼此。
最奇特的是两个小男孩,一个西装革履,领带系脖,一个是小皮袄在身,脚蹬牛皮做成的藏式皮鞋“落蹄”;一个中分发型,一个黑发卷曲,两个人站在彼此的对面,却一时间没了话语,傻傻地看着彼此,看着看着,一下子全笑了,只笑的蹲下地去,仍笑声不断,引得大人们和小姑娘们回头张望,也笑个不已,隔阂在善意的笑声里一下被消融了。
看着孩子们快乐的笑声,贡布和他的女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汉地的阳光真好!
这时候,杨木匠和儿子耀华及弟弟杨春来赶到了。看到地上有血迹,他们也大惊失色。听人说耀武开枪打死石家的少爷石生,杨木匠感觉天塌了,这小子闯祸了,闯大祸了。他立刻叫上了弟弟和儿子,三人连忙赶了下来。
“冬来,不要慌,人都好着呢?耀武到河边洗脸去了,一会就回来,你看这是谁?”石远举冲杨木匠喊道。
“哎呀,是石老爷啊!你回来了。哎呀,老朋友,你受惊了!我没早点出来接你,实在是罪过啊罪过!”听到石远举叫,杨冬来满是惊喜,看到了贡布头人---他的老朋友,杨木匠心里对尊贵的客人充满了歉意,要是自己早点来,也不至于成这样。他赶忙叫过弟弟和儿子见过贡布一家和石远举一家。
杨春来和耀华见过了两家人后,耀武从河边洗完脸回来了,血已经止住了,鼻子和和上嘴唇稍微有点青,脸上已没有了血迹,基本上恢复了原貌,杨木匠放心了。杨春来心里暗暗骂道,石生这几个畜生下手也太重了,如果他看到了石生和张海生这一对难兄难弟,他绝对不会这样说了,在他眼里,耀武还是他小小的尕侄娃。
看见阿大和叔叔,耀武眼圈一红,又想哭了,但没哭出声,只是站在众人面前不断用袖子往外抛泪水,今天的他也太不坚强了。
看见耀武憋着嘴,小辫子几乎满头姑娘又想笑,却没好意思笑,为了自己,人家都成那样了。
“行了行了,你不都好好的吗?儿子娃不哭!”杨木匠打哈哈说道。
“不是,阿大,我把人打了,给你闯祸了!”杨耀武终于哭出了声,抽抽嗒嗒地说。
“一切有石大爷做主,你不要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走吧!回去再说!”石远举说道。
耀武闻听,胆正了,心宽了,赶紧用衣袖擦干了余泪,看着大家。
石远举盛情邀请贡布一家先到自家休息,贡布先是婉言谢绝了,他决意要先到杨木匠这个老朋友家,最后答应了石远举一定拜访,这才双方告别,石远举带杨春来去看石生和张海生,杨木匠和儿子耀华、耀武接贡布一家到自家。
大家沿街而上,经过戏场,经过坡下的大庙,杨木匠和贡布走在前面,一路交谈。耀华拉着黑马驮着华尔旦,华尔旦还是眼睛四处张望,看不尽的新鲜。
耀武拉着枣红马,马上驮着穿红藏袍的多辫子的小姑娘,旁边走着贡布夫人央宗,后面跟着四个别短刀的毕恭毕敬的藏族小伙子,耀武好不骄傲。
几个认识的同学,放假了正好在坡上的悬崖顶上玩耍,看到这景象,一起起哄喊道:“嗷……嗷……拉红马,接媳妇,耀武的舅子卷卷毛!”
把个耀武气的,但又不能丢开缰绳,只能硬着头皮拉马上坡。央宗和小姑娘傻傻地笑着,他们的汉语水平还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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