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在大唐当外科医生的日子 火星少女 8884 汉字|4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7章

  周自衡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自家的几位早就想来?了,徐清麦说一定要?亲眼见证这一刻,她与孙思邈一起来?的。润州屯除了在外?的几位掌固与朱十安程琰,其余人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陆存中等熟人以及江宁县大大小小的士族和田庄管事们,甚至还有县丞。

  他们带来?的马车牛车与护卫们将甲字屯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杨思鲁紧急找了几个屯户来?梳理道?路,待会儿运粮的车得?从这儿过?。

  “他们这是都在等着看呢,要?是真能收三石,恐怕以后都要?用你的这套法子了。”县丞笑道?,他主管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要?来?,顺便说了一声:“李县令正在东山渡那边,让我和你说一声,他待会儿就过?来?。”

  “没问题。”周自衡和他寒暄了几句后便去与其他人打招呼。

  徐清麦陪着孙思邈在一侧,孙思邈看着那入目金黄的稻田,沉甸甸的稻子,感?慨万分:“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般丰收场景了。”

  所有人都是热烈昂扬的,而?不仅仅是疲倦,情绪汇成一股洪流,让这片天地为之?一振。孙思邈置身其中都觉得?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几岁,这感?觉可不比在山中修仙求道?来?得?差。

  徐清麦:“以后这样的场景会越来?越多的。”

  她好?奇的张望着周围,之?前?她来?的时候还正插完秧呢,青翠细嫩,没想到转眼就马上要?收获了。她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青衫文士,那文士看过?来?,徐清麦自然?而?然?的对他点头笑了笑,也没在意就转过?头继续去看田里的人割稻子去了。

  魏徵一眼就认出来?,那应该就是周自衡的妻子徐四娘,没想到也如此的年轻,容貌不俗,两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对璧人。

  他还有些疑惑,徐四娘身边那位看上去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又是谁?怎么看上去竟然?有一点点的眼熟?

  正在自己?记忆库里使劲寻找的时候,周自衡过?来?了:“魏先生!”

  魏徵朝他拱手,打趣道?:“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看来?,周录事的这一片屯田和那个赌约在江宁县是赫赫有名啊。”

  周自衡没想到他连那个赌约都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也是冲动了。”

  “年轻人,气盛一点是好?事。”

  “那您先在这边看着,马上就要?开始称重?了。”

  从魏徵身边离开,周自衡走到徐清麦身旁。

  徐清麦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位魏先生?看着确是不俗。”

  虽然?容貌普通,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干瘦,穿着也很简朴,但不知为何,看着他站在那儿却?让人想起了丛丛修竹,颇有君子之?风。

  周自衡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也不知为何,每次对着这位魏先生都觉得?像是在对着以前?的导师。”

  总有一种马上就要?答辩的感?觉。

  徐清麦噗嗤一笑:“可能是因为他一看就是饱学之?士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屯户们正在挥舞着镰刀向?最后的几亩地进发,稻子一排又一排的倒了下去。然?后立刻有人将倒下的水稻运到一边的空地上。空地上早就放了几张大的稻床,木架竹面,守在那里的人抱起一捆水稻将它使劲的砸向?稻床,用力掼打,随着他的动作,稻谷纷纷脱落,落入到稻床下方的簸箕里。

  这是一个绝对的体力活儿,往往由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来?干。

  而?被掼打后的秸秆也不能马上就扔,它们还会被人晒在空地上,屯里面的几头耕牛早就准备好?了,它们拉着沉重?的石碾子在上面压来?压去。几轮过?后,相对没那么强壮的人,男人女人老人,手持着连枷再对这些秸秆不断的拍打,上面残存的稻谷自然?就都落下来?了,到时候只要?收走空的秸秆就行。

  总之?,主打一个绝对不错过?任何一颗谷子。就连几岁的小朋友,只要?走得?稳当的,都挎上了小竹篮,跟在大人的后面在田里拾稻穗。

  魏徵不免想起了自己?家乡收麦子的情形。他甚至曾经听闻收麦子的时候,有农户因为太过?劳累直接倒地不起的,而?且还不是鲜例。

  他忍不住轻叹一声:“无论是麦子还是水稻,向?天讨饭吃,在土里刨食,永远都是最累的。”

  也是最穷的。

  这时候,稻田里传来?欢呼声。

  林十五跑了上来?,兴奋的对周自衡道:“录事,已经全部收完了!”

  周自衡高兴极了,看向?赵卓。

  赵卓的嘴角微微向?上,对周自衡更?满意了,他轻咳了一声,提高了音量道:“那现在就开始称重?入库。”

  屯户们中间又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只有入库结束后,剩下的那一半粮食才?真正的归属于他们,可以任由他们处置。所以大家都期待极了。

  几位润州屯的小吏已经将屯里的那口木缸从板车上搬下来?。这是司农寺的制式缸,统一了标准,将粮食倒入其中,与缸面齐平的话正好就是五石,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从一石到四石的刻度。

  不算是特别精准,但也够用。

  两位壮汉将木缸抬到了储粮的地方。

  之?前?收好?并且已经脱好?了粒的稻谷全部都放在了这个临时的仓里,按照每户堆放在一起。自从开始秋收之?后,屯里面就开始进入到了全面戒严的阶段,丁老三安排了不少青壮日夜巡逻,防止有人来?偷粮抢粮。

  只有当粮食入了润州屯的库之?后,他们才?能松一口气。

  所有人几乎都挤到了仓门口,等着看待会儿的结果。

  负责点卯的是一位老资格的掌固,他从最靠近门的一堆开始,问:“这堆谁的?”

  屯户中挤出一个人,急忙道?:“是我,掌固,是我家的。”

  那掌固有些不耐烦:“报名字!”

  “哦哦,赵六!”

  掌固在簿子上勾了一笔:“行,开始称重?。”

  早有两个小吏拿了竹制的斗,将稻谷一斗一斗的舀入到了木缸内,不一会儿就齐平了。

  赵六陪着笑脸:“几位,麻烦给扫一下呗?”

  那石缸里的谷子已经稍微的堆出了一点点,其实是相当于一石多一点。如果赵六不管的话,那他可能分到的就会少个半斗一斗。

  负责舀粮的小吏有些不耐烦,刚想骂以往不都是这样?今日任务繁重?,每个都让他再扫一下,累不累啊!

  还没等他发作出来?,同伴在暗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一惊,这才?看到旁边站着的周录事与赵屯监正看向?这边,记起今日不同以往,于是便吞下已到嘴边的话,忍气吞声,伸出手用一旁的长长竹竿一扫,那缸面立刻平了。

  赵六笑得?咧开了嘴。

  那小吏在心中骂骂咧咧,知道?有了他带头,之?后的每一次自己?恐怕都要?来?这么一下了。

  五石、十石、十五石……一缸一缸的粮食被倒入到润州屯早已经准备的麻布袋内,被扎好?口码放在牛车上。这样的牛车整整有十好?几辆,都整齐的停放在外?面的路边,还有从县里调来?的衙役们看守。

  在一些大屯,尤其是边境以及匪贼横行的地方,屯粮入库是需要?军队出马来?看守押运的。

  这边,赵六家的粮食已经快到尾声了,还剩下底下薄薄一层一看就不足一石的粮,他正用手捧了放在小吏给的斗里,然?后心情忐忑的等着老掌固的最终报数。

  他家一共有六十五亩地。乍一听六十五亩不多,毕竟大唐男子授田目前?承袭旧例,十八岁以上男丁就可得?露田80亩,桑田20亩。但是,这只是名义上的规定。事实上,只有少数一些土地广阔的“宽乡”才?能勉强实现这个数字。而?且这八十亩露田,可能还包括了各种还未被开垦出来?的“生地”,连下等田都不算。

  而?在屯里面,他的六十五亩地就是实实在在的可以马上就种庄稼的“熟地”,并且以中等田为主。

  屯户们往往都是在战乱中失去了大部分家人的田户甚至是孤寡户,就像是赵六家,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头上一个老人,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人丁单薄。没有劳动力,给他多了田地,他也种不了,反倒会为固定的地租地税发愁。因此,成为屯户反倒或许是他现在最优的选择。

  赵六盯着老掌固在打算盘。

  老掌固得?出最后的结果,对他赞许的看了一眼:“还不错,一共一百三十二石七斗,亩产两石!”

  赵六高兴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底下。他记得?去年是没有那么多的!

  周自衡看了一下大家的反应,轻咳了一声,然?后问老掌固:“这里有他去年的收成吗?”

  赵卓反应过?来?:“对,对!得?看一下他去年收了多少。”

  老掌固表示自己?早有准备,他将那簿子翻了翻,找到了对应数据:“去年,赵六的亩数相同,六十五亩总共收一百二十三石。”

  这样一对比,屯户们才?明?白了过?来?。

  “竟然?多收了十多石!”

  “今年的气候和去年的其实差不多吧?”

  “看来?,主要?还是后面的事情做对了。”

  后面的事情是什么?是跟着周录事一起在合适的时候给水稻施肥,灌溉。

  在场的人没有人嫌弃这十多石少,大家都精神为之?一震,空气里洋溢着兴奋的气息。

  赵卓忙对老掌固道?:“继续,继续!”

  接下来?第二位,和齐六家的人口结构差不多,因此土地数量也差不多,只多了五亩,一共七十亩地。但是他的稻谷堆看上去就是要?更?大一些。

  老掌固噼里啪啦的用算盘算好?,然?后高声报数:“丁强,七十亩地,收水稻一百七十六石,亩产两石五!”

  丁强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一直兴奋的在那儿搓手。

  而?原本也很高兴的赵六却?哭丧着脸,哀叹起来?:“早知道?,我就不偷懒了!”

  赵卓听了后,饶有兴趣的问:“你偷什么懒了?”

  赵六缩了缩脖子,小声的说道?:“之?前?周录事说要?什么有计划的间歇灌溉,我觉得?太麻烦了,就没搞得?那么细……”

  旁边一个小士族好?奇的问:“什么是有间歇的灌溉?”

  赵六茫然?:“……具体我也忘了。”

  林十五看了一眼周自衡,见他默许便开口道?:“就是在水稻齐穗后,往田里面灌一次水,让它自然?的落干,然?后保持湿润两到三天,再重?复去灌新水。要?一直持续要?水稻黄熟才?停止。”

  周自衡含笑颔首,补充一句:“水气协调,这样才?能让根和叶保持活力,结的谷粒自然?更?多也更?饱满。”

  丁强喜气洋洋:“我就是按照周录事教的做的,不过?,累是累了点儿……”

  一些离河流比较远的农田,需要?每天顶着大太阳去挑水来?灌溉,那段时间他和妻子两人真的快累趴了。但是看到现在的收成,却?觉得?一切都值了!

  赵六之?前?舒爽了,但是现在却?后悔莫及。

  周自衡摇头道?:“还是沟渠挖得?少了,沟渠交错的话,其实不用自己?挑水那么麻烦,直接放水就行了。”

  他打算在农闲时将组织屯户们挖沟渠放上日程,水充足了,还能改善土壤质量。

  魏徵在一旁默默的观察,那些屯户们对周自衡的敬服不似作伪,发自真心。他甚至比屯监赵卓还要?更?有威望。

  之?后,又称了两个屯户家的粮,亩产量都在两石一到两石五之?间。赵卓已经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喜悦之?情了,照这个趋势来?看,今年润州屯的大丰产已经是显而?易见。

  他忍不住对周自衡道?:“要?不,咱们先称你那个浸种小组的?”

  他已经等不及看到那个数字了。

  周自衡知道?其实大家都是在期待那个,从善如流,便让记录的老掌固与小吏先从浸种小组的开始。

  这时,屯外?传来?了马蹄声,是李崇义赶了过?来?。

  他有些懊恼,出于看热闹以及对周十三的支持,自己?本该早早的就到场的,结果砖窑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情,他解决了后才?一路狂奔而?来?。

  听到响动,一些人回过?头来?。

  “我来?晚了!”李崇义道?,然?后第二眼他就看到了在周自衡旁边不远处站着的魏徵,忍不住眼睛瞪出来?,脱口而?出:“魏……”

  魏徵忽然?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李崇义将自己?的话给吞了回去,硬生生的转了个弯:“为何都在此地?”

  周自衡有些狐疑的在李崇义与魏徵之?间转了转,但眼前?的事情比较紧急,来?不及细想。他笑道?:“快来?,就等你了。”

  李崇义挂上笑容,当做没看到魏徵,来?到了最前?面。

  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魏主簿什么时候到了江宁县?而?且居然?还出现在了甲字屯?是为了诬告一事巡视而?来?吗?但看上去又不像,而?且还微服私访……

  李崇义脑子里飘过?无数个问号,以至于在接下来?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其他人都不觉有异,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谷仓中。

  浸种小组也就七户人,小吏挑了一个谷堆看上去最小的,是齐婶子的谷堆,她是孤寡,只有二十亩地。

  二十亩地的粮食,很快就出结果了。

  不单单是齐婶子和浸种小组里其他的人,所有的人都在等着。

  老掌固算好?数字,自己?也禁不住讶异的挑了挑眉,高声喊道?:“齐婶子,一共二十亩地,收粮六十二石,亩产三石一斗!”

  人群中开始哗然?,不管是屯户还是前?来?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三石!真的上三石了!”

  “没想到真的可以上三石!”

  有其他田庄的管事忍不住高声问道?:“掌固,不知这二十亩地里有多少上等田,多少下等田?”

  掌固看了一眼簿子:“上等田五亩,中等田十二亩,下等田三亩!”

  他还附赠了一条消息:“对了,上一年这二十亩地总共只收了三十三石!”

  多了整整二十九石,几乎是翻倍的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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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的动静更?大了。

  “只是多了一个浸种的步骤,真的这般神奇?”

  “什么叫只是?种子本来?就是最重?要?的,良种和劣种的区别这可大了去了!”

  齐婶子激动得?哭了出来?,她含泪道?:“老婆子得?多谢大家帮我。要?不是你们呐,这二十亩地根本种不下来?……”

  按照原来?的方法种田,她自己?一个人勉强可以负责这二十亩地,但用了周录事的方法之?后,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她根本顾不过?来?,林十五和齐武等青壮在做完自家的活计后就会来?帮她。

  齐婶子人力不足都可以翻倍,那其余人呢?

  大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睛里闪着光。有人高声催老掌固:“快点称一下其他的!”

  “对对对,快点。”

  接下来?,谷仓中不断的回响着老掌固的声音,甚至还越来?越亢奋:

  “丁老三,七十亩地,收粮两百四十四石!亩产三石三斗!”

  “林十五,三十五亩,收粮一百一十五石!亩产三石两斗!”

  “齐武,六十五亩,收粮两百零九石!亩产三石两斗!”

  ……

  掌固一家一家的报数,如周自衡之?前?所定下的目标,浸种小组的亩产全部都超过?了三石!在三石一斗和三石三之?间徘徊,而?最后的魁首被平时沉默寡言但做事细心,家中劳动力也充足的老姜头给夺得?了——他一共六十八亩地,却?收了整整两百三十六石的粮食,四舍五入一下平均亩产达到了三石五!

  老姜头激动得?整个人差点昏厥,一口气没上来?,几个子女惊呼起来?,好?在徐清麦和孙思邈在场,迅速的掐了一下他的人中和穴位,这才?清醒。

  他坐在地上,不停的抹着眼睛,只会说一个字:“好?,好?啊!”

  没人笑话他在贵人面前?失仪,赵卓甚至笑道?:“老人家,厉害啊!”

  润州屯的掌固们和小吏们心中对周自衡佩服得?五体投地,想起杨思鲁之?前?发飙时说的那一通话,心中颇为感?慨。这就是做实事然?后取得?成功的感?觉吗?屯监赵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就不信,这次这么大的功劳摆上去,自己?还落不到一点好?处!

  至于周自衡,早就旁边的一些士人与田庄管事们围住了,希望邀请他去自家的农庄看看,请教经验。

  周自衡越发察觉到了写农书的必要?性。

  至于看热闹的农人们,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飞腿跑回了家,想必这里的好?消息会迅速的传向?四面八方。

  屯户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这或许是他们一年之?中最喜悦的日子。接下来?,家里在下一年的口粮里终于有了着落,不用担心再忍饥挨饿。他们将屯里要?收缴的一半粮食搬到牛车上去,这些将作为朝廷的军粮以及储备粮,剩下的一半才?是他们自己?的。不过?,因为产量实在是超出了预期,牛车来?少了,不够用。掌固们只能快马回城,去征调更?多的牛车来?。

  待到一些都尘埃落定之?后,已经临近傍晚了。

  赵卓早已经走了,周自衡等人也决定回城。

  这时候,那些屯户们才?聚在一起,双手合抱,弯下腰去恭敬的对他行了一个正式的天揖礼:

  “多谢录事!”

  几十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田野之?间竟然?有了一点回声的效果,连树上的鸣蝉似乎都被震住,停止了叫唤,周围在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像林十五,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光。

  难言的情绪回荡在周自衡心中,只觉得?这一次给他的触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正登上了马车准备要?离开的魏徵转过?头来?远远看了一眼,眼神含笑,流露出赞赏之?色。

  李崇义苦着脸:“周十三向?来?聪明?机警,恐怕他很快就能猜到您是谁了?”

  魏徵笑道?:“如果没认出来?,那就一切如常,如果认出来?了,我自然?会去见他。”

  李崇义点点头,然?后问:“您还要?在江宁县待多久?”

  魏徵沉吟:“应该也就再待一两天,就要?回去了。”

  李崇义目送魏徵远去,这才?返回了屯里,周自衡还正在交代屯户们一些后续的事情,又等了片刻后他才?走了过?来?。

  周自衡:“将魏主簿送走了?”

  李崇义:“嗯……嗯?”

  他翻了翻眼睛,嘟囔道?:“果然?被你猜出来?了啊。”

  周自衡耸了耸肩:“不,我现在才?确定。”

  李崇义:“……”

  周自衡哈哈大笑起来?。

  李崇义认识、姓魏、魏徵正在四处出巡……他刚才?不过?是滑过?了一个模糊的想法,所以刚才?才?故意诈了他一下,没想到还真是。

  周自衡有点激动,忽然?就明?白了徐清麦之?前?遇到孙思邈时的那种心情。

  那是魏徵啊!

  他居然?和魏徵说过?话了,还聊了那么久。

  “别问我他来?这里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李崇义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他说若是你猜出来?了,那他会来?找你的。”

  魏徵并没有让周自衡等太久,第二日,他就与周自衡约在东山渡见,就在周自衡还在施工的那片工坊附近。

  周自衡翻身下马时,正好?看到他看向?河边的酒坊,两个护卫在远远的跟着。

  “魏主簿!”

  “周录事无需多礼。”魏徵微笑道?,“就和前?日一样,陪我在这边走一走,如何?”

  周自衡自然?应允。

  往河边走,可以看到远处其他的田地已经都收完稻子了,土里面只剩下短短的一茬一茬的根部,秸秆被堆成高高的垛,待这段时间晒干后就会被农人们拉到自家去,充作冬日取暖的柴火。

  “整个润州屯今年水稻收了三千七百八十石,比起去年多收了一千多石,周十三郎,你功不可没啊。”魏徵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感?叹道?。

  周自衡刚想要?谦虚两句,但心中一动,于是话锋一变:“可我觉得?,这个产量还是不够。”

  “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数字了。”魏徵颇感?兴趣的看向?他,“莫非周录事还不觉得?满足?”

  周自衡笑起来?:“对粮食的收成,恐怕任何一个专门研究农业的人永远都不会满足于当下。”

  他问魏徵:“魏公?是不是觉得?,三千七百八十石真的很多?”

  魏徵点头:“的确是很多,不说江南,即使是土地更?肥沃的关中等地,恐怕也不过?就是这个数字。”

  他说的自然?是亩产。

  周自衡缓缓的摇摇头:“可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说,这样的亩产量甚至还不能让他完全的填饱肚子。魏主簿,我曾经做过?一些调查和计算,您要?不要?听一听?”

  魏徵点了点头:“你说。”

  周自衡沉吟了一下:“就按照一个成年男子吃饱的饭量来?算,一顿需要?吃到五到七两米饭,就取个中间值,六两。现在大部分的人一般一天吃两顿,那一天需要?消耗的米饭就是十二两。一年三百五十六天,需要?消耗的米饭量就是四石有余,五石不到。”

  魏徵咦了一声:“你的这个算法倒是很有意思……”

  他的数学心算能力当然?没有周自衡好?,在心里反应了一下才?得?出这个数字,点点头:“四石有余……这是米的重?量?”

  “是,这是米的需求量,而?不是谷子。”周自衡很钦佩他的敏锐度,“那我们再按照现在稻谷的出米率来?算,一斤稻谷,在舂完之?后,只能剩下半斤米,或许还更?少一点。”

  魏徵跟上了他的思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三石谷变成米,最后便只有一石五。”

  “是。而?且您应该也知道?,一顿饭吃六两,其实还是我往少了说。”

  现在可不像后世,一顿饭能有好?几个配菜,肉啊鱼啊蔬菜啊都有,任君选择。现在的普通农户人家,荤腥只能在过?年过?节时吃上,平时也就一些野菜糊糊。好?在这边水域多,时不时还能吃上点鱼,就是一顿好?饭,但油脂类是奇缺的。这也就意味着,主食是他们唯一能摄取到能量的东西,需求自然?会更?大。而?且干农活消耗大,本来?就吃得?多,他接触过?的年轻力壮的汉子们,要?放开了吃,可能一顿就能吃一斤甚至两斤。

  周自衡继续道?:“以甲字屯的赵六家举例,他们总共收了一百三十二石,自己?留下六十六石,这些谷子变成大米,也就是三十石左右。”

  如果算上米糠,那还能再多一些。

  “赵六一家五口,两个孩子算一个成人的量,以堪堪吃饱为界,单纯是口粮就需要?十六石。”

  魏徵已经渐渐明?白了过?来?:“再去除掉要?交的户税,赵六家里只能剩下十石左右。”

  屯户不用交地租地税和“调”与“庸”,但是要?交户税。

  两人缓缓的在河边走着。

  “这十石,要?留下一些作为应付天灾和意外?的囤粮。真正可以动用的估计也就五石。”周自衡替魏徵将横刺过?来?的芦苇挡开,“五石米,换成银钱,按照市价大约两三百文。”①

  这两三百文,就包括了一家人的吃穿住行甚至是生老病死。

  他有些感?慨,如今亩产三石都只能有两三百文的结余,那可想而?知之?前?亩产两石不到的时候他们必然?是吃不饱也不敢让自己?吃饱的。

  被他这么一算,魏徵的心情也变得?更?为沉重?起来?。

  他从来?都知道?民生多艰,否则也不会将匡扶天下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只不过?,以往的“多艰”是存在于画面中与讲述中的,是他曾经亲眼见过?的具体的人,他是在用情绪来?感?受。而?现在,周自衡用一串串的数字从另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角度,清晰的体现了“多艰”到底是艰到了什么程度。

  对于魏徵这样一直与政务与公?文打交道?的人来?说,这种方式反倒更?加清晰更?加锐利,让他从原本发自于情绪的感?知中一下子就跳了出来?,进入到了理性思考的范畴,并且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悚然?而?惊。

  他听得?非常认真,恨不得?现在这儿就有笔,能让他立刻把这种逻辑与感?受写下来?,赶紧寄往长安去。

  而?对周自衡来?说,用数学来?衡量事物,则是本能。他炫技式的用数字来?分析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为了让现在的朝廷上层能够重?视农业。他眼前?这位,可是未来?皇帝的肱股之?臣!而?想要?振兴农业,靠他自己?一个人显然?是白日做梦。

  魏徵陷入到了自己?的思考里,喃喃道?:“那普通的农家呢?”

  周自衡耸耸肩,认为他们即使好?也好?得?有限:“他们要?交地租地税、调、庸,还要?留一部分做种子。而?且,他们的事务也更?杂,要?种麻种桑,还要?纺麻纺纱……”

  魏徵叹口气,肯定了他之?前?的话:“所以,三石是远远不够的。”

  昨日的喜悦似乎一下子就淡去了。

  他看向?周自衡,眼里有着亮光:“你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想必已有对策。周十三郎,三石,是你的极限吗?”

  魏徵问的这个问题,周自衡曾经与徐清麦聊过?。

  “四石!”他笃定的说道?,“以甲字屯为例,风调雨顺的话,我能做到的最大的极限就是四石。”

  四石,也不过?就是四百斤而?已。在没有更?好?的种子之?前?,这已经是这边的亩产能达到的极限了。

  魏徵颔首,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

  他站住,转向?周自衡,没有再纠结这个数字,而?是温和的问道?:“那你可知,我这次来?江宁县,是为何?”

  周自衡眨了眨眼,装糊涂:“自是为了平抚天下。”

  魏徵摇摇头,坦诚的告诉他:“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魏某正是为了江东犁而?来?。司农寺卿崔善为崔公?已将江东犁一事呈报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此很感?兴趣,特命我前?来?查看。”

  周自衡轻咳一声:“江东犁一事,是赵屯监一力促成……”

  “好?了好?了,现在只有你我,场面话不用再说。”魏徵好?笑的打断他,“周十三郎,你做好?准备,或许再过?不久,你要?去回长安去面圣了。”

  这两天接触下来?,魏徵觉得?自己?成功完成任务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面圣啊……周自衡有些恍惚。

  这是他之?前?一直想过?的场景,不过?此时真正听到的时候,却?觉得?给他的欢欣喜悦甚至还不如昨天,于是脸上就显得?很淡定。这份平静也让魏徵在心中微微点头,很好?,不骄不躁。

  两人已经沿着河边走了很远,魏徵示意他可以往回走了。

  “假使是每亩收成四石,那结余也不过?就是一贯不到,要?负担一家人一年的用度实在是艰辛。”魏徵拾起刚才?的话题,“可普通农户也很难再有其他进项。”

  周自衡这就有话说了,他指向?不远处的作坊群:手工皂作坊、酒坊、还有玻璃作坊,将东山渡上的百姓们在自家做工的事情向?魏徵娓娓道?来?。

  魏徵拧起眉头:“靠‘工’吗?”

  周自衡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纠正道?:“靠‘工’与‘商’。”

  魏徵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所以,这是你大办工坊,行商之?一事的缘由?”

  “一开始只是为了贴补家用。”周自衡坦然?道?,“后来?则是因为很多事情都需要?用到银钱。比如内人的医学研究,每一样都要?钱,还有我的试验田,也每一样都要?钱。”

  周自衡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士农工商,工商排在后面,地位不高。魏徵是儒士,自然?也遵循这样的认知。他原本想要?好?好?的和他探讨一番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但转念一想,现在就聊这个,未免过?于交浅言深了,而?且容易陷入到争执中,便只是巧妙的将开工坊经商一事和医学农学挂上钩——虽然?,本来?也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俩。

  果然?,魏徵虽然?不懂其中名词,但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只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虽如此,学问也不要?落下。如今虽不像魏晋那般只知清谈,但在长安城中,才?学依然?是受人看重?的东西,会为你赢得?尊重?和敬意。”

  周自衡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连忙谢过?。

  就好?像后世的研究员一样,光是埋头苦干不行,还得?让掌握了资源的人能注意到他,能为自己?的项目拉来?关注拉来?资金,除非他已经成为了权威泰斗级人物才?能够跳脱出这样的游戏规则。

  也行吧,好?歹模式都是差不多的,他苦中作乐的想。

  他和魏徵又聊了很多,聊了他接下来?的计划,最近在读的书。他也趁着这个机会问了现今其他地方的一些形势。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东山渡口。

  周自衡这才?发现,跟着魏徵的两个护卫已经准备好?了行囊,而?渡船已经停留在那儿等着。

  他有些错愕:“魏主簿今日就要?走吗?”

  他还打算请魏徵去家中吃顿便饭呢,昨日徐清麦听到那位文士居然?就是魏徵之?后大呼遗憾,深悔自己?居然?没有上去聊两句。

  “魏某离开长安已久,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魏徵笑道?,随即和周自衡告别,“周十三郎,相信你我会很快在长安城中相见的。”

  周自衡看着他登上船,目送那船渐渐地远去,禁不住有些惆怅。

  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浓墨重?彩一页的人啊,的确是极有人格魅力。一开始觉得?是很端方严肃的文人,但聊下后却?发现魏徵待他有一种长辈的温和,面冷内热,而?且和他聊天特别舒适,因为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能立刻就理解,甚至举一反三,这让周自衡在心中大呼过?瘾。

  魏徵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在船上,他让护卫从行囊中拿出纸笔,记录下刚才?的一些谈话内容。周自衡这个年轻郎君,虽然?限于年龄,一些想法并不成熟,但看待问题的角度却?非常有趣,常常能让他耳目一新,甚至给他提供了不少的灵感?。

  他要?先把这些记下来?,免得?时间一长就变得?模糊。

  魏徵心想,待自己?快马加鞭回到长安,一定要?让太子殿下尽快将周自衡召回长安。这样的人才?放在司农寺里当一个九品的屯田录事实在是太屈才?了。

  他没想到的是,不用等他回长安,就在今晨,已经有内侍骑马驶出长安,一路朝着江宁县而?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李世民召周自衡回京的旨意。

  这还得?从几日前?,宗正卿李孝恭邀李世民家中饮宴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