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路看下来,徐清麦只深深觉得,孙思邈不愧是神医。
他望闻问切一个流程下来,几乎就能诊断出大?多?数患者的病症,并且分析出他们的病因。徐清麦身为医生自然知?道,这靠的是多?年累积起来的经验与天赋。
一位面容愁苦的小个子士兵前?来看诊,诉说自己最近一直头晕且疲倦。
孙思邈给他把过脉并且看过舌苔与面色之后,问:“持续多?久了?”
士兵:“半年有余了……”
孙思邈又问:“半年前?,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伤,并且有过一次大?出血?”
士兵睁大?眼睛:“真有!”
他那时候正好去追捕叛军,然后被人一刀砍在了背上,出血颇多?。
“可是孙仙长,我那伤口不过半个月就早就已?经好了呀!”
孙思邈:“那自那以后,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有的时候手?足麻木且会心悸?”
士兵猛地?点头,如拨浪鼓一般:“还真是,真的从那之后才开始的!”
“那就对了。”孙思邈抚须,“你乃血虚之证,上次出的血如今还没补回来。脉细,舌苔薄白,头晕眼花和心悸肢麻都是由于?血虚不荣所造成的。我给你开个方子,若有条件你就吃一两个疗程。若无条件,平时多?吃点大?枣与豚肝也好。”
士兵十分感激,连忙接过方子。
徐清麦在孙思邈身后看得很过瘾,啧啧称奇。
其实这位士兵应该就是大?出血造成的贫血症状,若是在现代,验个血查一下血红蛋白就能够得出结果。但现在没有任何的辅助检查设备,孙道长却能够通过望闻问切和自己的经验迅速的做出诊断,真是厉害!
而且红枣和猪肝也的确是富含铁与维生素C的食物。
还有就是,她发现孙思邈虽然是药王,但他开方很克制,能不开就不开,并且药方中也不见昂贵药物,有的时候甚至只会让患者用食疗或者是改变一下自己的起居习惯。遇到需要立时减轻痛苦的,他会当场拿出金针来给他们灸上一灸,疏通经络,缓解不适。
徐清麦知?道他是体恤这些?底层的士兵,一时之间,对他的敬佩之情更?甚。
不愧是提出“大?医精诚”的药王!
两人花了两天的时间给士兵们依次看完,徐清麦收获良多?,不仅仅是得到了几十个积分,还有看诊的经验以及对传统中医学的理?解。
这时候,李崇义的伤口也逐渐好起来了,几人便?向他辞行。
李崇义这两天也没闲着,天天拉着周自衡谈论天下时局、讲古论今,忧国忧民,让周自衡时刻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
不过,周自衡发现他虽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实心里?非常有数。现在天下最瞩目的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斗他从来不提,只提突厥、提岭南,提秦汉魏晋,甚至连前?隋都很少提。偶尔遇到史书中关于?夺位的敏感故事,也会迅速避开。
这让周自衡放下了心。
他可不愿意与一位不知?避讳的皇亲国戚交往,容易惹火烧身。
见他们要辞行,李崇义还颇为不舍:“待我剿匪结束,便?去江宁县找你们喝酒!”
周自衡笑道:“那就恭候小将军大?驾。”
李崇义站在湖边,看着船只缓缓的离开了水寨,驶入到湖中心之后才转身回了水寨。
“你们终于?回来了。”赵阿眉看到徐清麦等人,原本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给贵人诊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们这段时间在岸边扎营,又不敢外出和这些?士伍打交道,只能待在营帐内,每日出来眺望一下湖的另一边,看看有没有船只从芦苇荡里?出来。
徐清麦露出笑容:“已?经没事了。”
她又向大?家介绍了孙思邈和他的徒弟刘神威,然后恶趣味的看着大?家的反应。果不其然,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林十五这样从小听?着孙思邈的传说长大?的少年郎,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当他们听?到孙思邈会加入自己这一行之后,喜不胜喜,具体表现在个个争抢着要把自己的坐骑给让出来。
林十五:“孙仙长骑我这匹马吧,我这匹马温顺,更?好驾驭。”
杨思鲁:“孙仙长,还是我的这匹马好,跑起来更?稳。”
薛大?没说话,但是牵着马绳搓搓手?在旁边等,脸上的表情十分渴望。
齐武笑呵呵的看着。
徐清麦:……低估了偶像的力量。
好在,孙虎知?道他们人多?,很周到的命人又多送来了两匹马,这才没让这几人争起来。
孙思邈虽是老人,但他经常带着刘神威下山行走,骑马这件事上并不输与其他人。而其他几人见孙仙长骑术如此高?超,也都卯足了劲儿?想要露一手?。
一时之间,马蹄飞起,烟尘滚滚,原本要三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的被缩短为了两个时辰。
戊字屯的屯正早就率着屯户们在路旁等待,看到后立刻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惊喜:“可是周录事与徐娘子?”
周自衡翻身下马,疑惑道:“的确是。屯正知?道我等要来?”
屯正脸上笑开了花:“知?道知?道,小的们都在这边等了两日了,还差点以为您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原来,他们屯正好前?几日来了位货郎,从金坛那边过来的。此时的货郎,还相当于?邮递员与八卦主播,经过他的宣扬,大?家都知?道了最近在另外几个地?方出了名的江东犁与义诊,说正是从屯田传出去的。
屯正也是个聪明?的,立刻想到了春巡一事,算算日程,好像也该到自己屯了。
于?是,他这几日都带着屯户们在路边张望,这隔了三四天,好不容易等到了!
周自衡有些?惭愧:“的确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
他和徐清麦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笑容:这个屯,稳了!
一行人也不耽搁时间,稍事休息之后就开始各自的工作,周自衡和杨思鲁齐武等人去了田里?,赵阿眉留下来给徐清麦当助手?,孙思邈师徒自然也在。
见识过徐清麦的金针拨障术之后,孙思邈赞叹不已?。
“此术果然神奇!”他看过几遍之后自己琢磨一下就琢磨出了其中原理?,“如蜡塞管,蜡去自然就管明?。”
徐清麦能说什么?大?佬就是大?佬。
可能是徐清麦的动作太过迅疾,看上去似乎是很容易的样子,孙思邈的年轻徒弟刘神威挠了挠头,悄悄问他道:“师父,我怎么觉得这金针拨障法看上去不怎么难啊?”
他产生了一种?换他说不定他也能上的错觉。
“那说明?你的眼力和医术还不到家。”孙思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徐娘子这是举重若轻,这一刺没有个十年的功力,不可能如此精准。”
眼球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稍不小心就容易刺瞎甚至是伤到脑子,真以为是随随便?便?刺一刺就能找准位置角度和控制力道的吗?
孙思邈心中也不禁想,徐娘子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出手?却如此老练?
除了金针拨障之外,他还正好赶上徐清麦使用乙醚。
因为有屯户的小孩腿上长了毒疮,小女童怕痛,徐清麦感觉涂抹式的麻醉剂可能不够,若是开刀清创的时候剧烈挣扎反倒容易受伤,便?给她用了乙醚。
小女童果然沉沉睡去,徐清麦成功的为她割了毒疮然后引流出了里?面的脓毒血。
小女童的父母很激动,连连向她道谢。
但更?激动的是孙思邈,他拿着那瓶乙醚爱不释手?:“这可是小友的师门密药?”
看上去就和水一样,而且用的琉璃瓶十分纯净……孙思邈无师自通的拧开了瓶子,然后就很想要拿筷子蘸一点,尝一尝这药的滋味,被徐清麦吓得赶紧制止了。
“这东西喝了后有毒,孙道长别喝!”
咱可不兴神农尝百草啊!
小女童的父母惊恐的看着,徐清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歧义,忙道:“如果喝很多?会中毒,但是变成气?体吸进去之后就没关系,她马上就会醒了。”
好在,她话刚说完,小女童立刻就醒了,觉得痛哇啦哇啦的哭起来。
这对年轻夫妻立刻围了上去。
送走他们后,孙思邈很是歉意:“都是我不慎,才引来这般麻烦。”
徐清麦摆摆手?,幽怨的看着他:“孙道长,您炼丹的时候不会也这样什么都尝一尝吧?”
孙思邈哈哈一笑,有些?心虚,反倒是他的徒弟刘神威在旁面无表情的狂点头。
徐清麦懂了,她叹口气?,看来孙大?佬能活到一百多?岁真的全仗着自己高?明?的医术,硬闯过来的。
小风波已?过,孙思邈回到正题:“史书记载,神医华佗有麻沸散,以酒服之可让人失去知?觉,陷入昏迷之中。他为人开腹洗涤腐秽靠的便?是此药。”
他眼神热切的看着眼前?如水一般的液体:“小友,这可就是华神医的麻沸散?”
难道这东西竟未失传不成?
孙思邈这些?年都在游历天下,收集医方,对史上那些?流散于?各地?并且失传的医书非常痛心,这里?面最痛心的就是华佗临死前?交予狱卒却被其烧毁的医书。
没想到,这次却真的可以看到麻沸散重现于?人间!
那是不是华佗的医书……
孙思邈看向徐清麦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徐清麦很遗憾:“不,这不是麻沸散,而是另外的一种?药物。”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用乙醇和浓硫酸加热来获得乙醚,毕竟系统卖的乙醚价格实在是昂贵。
而且,她对系统的感情很复杂,依赖却又带着无比的警醒——若是有一天系统忽然消失了,那她不就白瞎了?她还能继续给人做手?术吗?而且系统的东西只有她能用,其他人不能。所以徐清麦迫切的想要把这些?东西都本土化,最好是有可替换的自制品。
但是显然,她就不是搞化学的料,能想起乙醇和浓硫酸就已?经是搜刮了脑内所剩无几的中学化学知?识的结果了。
但孙思邈不一样啊!
他不仅是玩草药的,还是玩化学的!
孙思邈听?闻不是麻沸散,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麻沸散,我听?我师父生前?说过,有人曾苦心研究,最后还真的被他研究出来了!”徐清麦忽然道,抛出一个炸弹般的信息,“可惜,当时我忘记问我师父具体相关了,只记得主要的材料是曼陀罗花还有生草乌什么的……”
孙思邈大?为震惊:“此事为真?”
“自然为真。”她眼睛眨也不眨,“所以我想,这麻沸散的配方虽然已?经失传了,但后人未必不能同样研究出来。而且,”她朝孙思邈摇了摇手?中的□□,“就像这个药,同样也是人研究出来的。我也听?师父说过大?概……”
她将□□的大?概制造原理?告诉他。
“液体……气?体……”孙思邈听?得如痴如醉,立刻又自顾自的沉思起来,“由旧物之中诞生新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清麦担心自己的药是不是下太猛了,担忧的看向刘神威,眼神表示:怎么办?
刘神威朝徐清麦摇摇头:“师父经常如此,不用管,等他想通了或者发现想不通,自然就放下了。”
徐清麦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的时候,她将这事告知?了周自衡。
周自衡好奇的问:“真的有人复刻出了麻沸散?”
“真的。”徐清麦想起自己在一些?医学资料里?看过的,“是一个日本的药师,叫华冈青洲。他在十九世纪的时候,用自己发明?的草药麻醉剂成功的为一个妇女做了全身麻醉,实施了乳腺肿瘤切除手?术。比乙醚的产生早了四五十年。
“他给自己的药剂取的名字就是麻沸散,因为他的偶像就是华佗。”
当时徐清麦看了后觉得很神奇,所以至今还记得那药方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
“既然麻沸散真实存在,我觉得孙道长说不定也能研制出来。当然,他要是能自己制出□□,那就更?好了。”徐清麦自言自语。
所以她才会想尽方法让孙思邈对这些?产生兴趣。
周自衡很是同情:“啧,孙道长真是承受了许多?他原本不该承受的啊。”
他折着手?指一项一项的数:“细菌、病毒、显微镜、这会儿?又麻沸散、化学……你这是给他画了多?少个饼啊?”
徐清麦心虚的一笑:“我也不是有意的,就是忽然想到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件事,认真的看着周自衡:“玻璃什么时候能做出来啊?要是能做出透镜来,说不定就能磨个显微镜来给孙道长看一看。”
有了显微镜,不求能精度高?到看到细菌病毒什么的,即使只是把物体放大?许多?倍,自己的那一套细菌学说也会显得靠谱很多?。况且,这些?做了金针拨障术的老者也很需要远视镜。
周自衡想了想:“等回到江宁县后,春耕应该也忙完了,我就有时间了。到时候可以实验一下。”
玻璃的配方到底是什么来着?
他问徐清麦:“你说,孙道长身为炼丹师,会不会懂得一点相关的知?识?要不到时候我去向他讨教?一下吧?”
徐清麦无语。
说好的不要让孙道长承受太多?呢?
此时,孙思邈与刘神威同样也在议论徐清麦。
刘神威问他:“师父,您真打算跟着这位徐娘子去江宁县啊?”
孙思邈正在打坐,悠悠道:“自然要去。”
刘神威:“咱们一开始不是要去茅山问道吗?观主还在等您回去呢,不说一声就走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说我还忘了,”孙思邈这才想起来,“等到了句容县城就找人送一封信去茅山吧。”
“是。”刘神威应下。
他倒是不反对去江宁县,年轻人,道心还没那么稳,江宁县可比茅山好玩多?了。只不过,刘神威想到徐清麦,有点感叹有点不服气?又觉得她有点神秘。
“师父,您觉得徐娘子说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什么细菌、病毒,简直都闻所未闻。
“而且徐娘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咱们之前?接触过的胡僧和番医也没那么厉害呀。”
孙思邈:“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每一家的观点都不相同。放在杏林之中,亦是如此,不同的派别之间有不同的学说,这很寻常。就算是世家医与我等山林医,对同样的病也有着不同的看法,不足为奇。”
不过,他能理?解自家徒弟的疑惑。
徐娘子的知?识,显然并不是她所臆想出来的——只要和她深聊过,就能知?道虽然有时候她刻意隐藏,但她的知?识是有体系的,而且其广度让孙思邈都觉得暗暗心惊。
有的时候,他甚至跟不上她的思维,不太能理?解,但是又会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一定道理?。
那么,问题就来了。
据徐娘子所言,她跟随那位叫做希波克拉底的胡僧只学习了两三年的时间,难道这两三年竟然就能学得如此精通?抵得上人家数十年?
而且看她拿出来的东西,即使只是小小的一件,也是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
刘神威瑟缩了一下:“难道徐娘子是某种?精怪变幻?”
不然怎会如此神秘?
“……”孙思邈睁开眼,没好气?的道,“没事你就看看医书,少给我看话本子!”
刘神威傻笑,然后问他:“那师父,咱们还去不去江宁县啊?”
“我一开始不是回答了吗?要去!”孙思邈对江宁县之行充满了期待,“不管徐娘子的师门来历,但学识却是真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况且,徐娘子为人友善赤诚,值得一交。
“或许,不过是宿慧而已?。”
孙思邈活了这么长时间,见识的人物无数,他很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必不为假。
至于?她身上那些?让人看不透的谜团,何必深究呢?
这世界上的奇人颇多?,他曾见过一言可预知?未来的人,也见过善解天文能算出月亮轨迹的人,多?一个宿慧的徐娘子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第三日,他们顺利的结束在戊字屯的工作,在屯正和屯户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中踏上了回江宁县的道路。
江宁县有两个屯,一个是甲字屯,一个是乙字屯。
因为乙字屯比较偏远,周自衡与杨思鲁惯常去的是甲字屯,不过这次却是要反着来,先去乙字,最后才去甲字。于?是,等到齐武和林十五回到甲字屯的时候,又是四天过去了。
林十五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学会了骑马,他骑在马上,想到马立刻就可以回家了,心中雀跃。
他还从未离家这么久过。
刚离开甲字屯的时候,河边的柳枝才刚抽新芽,但现在却已?经是一派婀娜,绿意盎然,路边的小沟渠内水流潺潺。再望过去,田里?的秧苗也都已?经全部移栽完成,经过几场春雨的浸润,正在努力的扎根生长。
入眼尽是欣欣向荣之景。
林十五只觉得这个春天是自己这几年来度过的最好的春天。
这时候齐武小声问他:“十五,你问了吗?”
林十五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立刻道:“我现在就去问。”
他勒住马绳,缓缓的走到徐清麦和赵阿眉的身边,然后有些?羞涩的问徐清麦:“徐娘子,你到了甲字屯之后会立刻回江宁县吗?”
这里?若是策马狂奔,回江宁县也就半个多?时辰。
徐清麦愣了一下,好像真的可以哎。
这时候,林十五眼中带着恳求看着她:“能不能麻烦您在甲字屯也待一天?就一天就好。”
徐清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担心自己选择了回江宁县,然后就不在甲字屯开设义诊了。
她想了一下,笑眯眯的道:“没问题,另外七个屯都跑了,没理?由反倒是漏过你们甲字屯。这可是你和齐武的家。”
林十五闻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道:“林十五替甲字屯的各位,多?谢徐娘子!”
他又看向孙思邈,赶紧补上一句:“多?谢孙道长!”
齐武也在另一边喊:“多?谢徐娘子!多?谢孙道长!”
周自衡轻笑道:“狡猾的小子!”
队伍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烈了起来。待到快到甲字屯的时候,齐武和林十五一挥鞭子:“录事,我们先走一步去通知?屯正!”
周自衡理?解他们归家迫切的心情,含笑道:“去罢!”
他心思周全,齐武和林十五的举动提醒了他,便?唤来薛大?,让他提前?回江宁县城,通知?一下家中人收拾好房间,尤其是要收拾出孙思邈与刘神威的客房。
赵阿眉在旁看着大?家的举动,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个月的旅程也到落幕的时候了。这让她颇为伤感。
这也是她这几年度过的最舒适的一段时光。
周录事与徐娘子虽则身份高?贵,但是待人谦和有礼,非常好相处。她之前?也接触过一些?贵人,虽则言语彬彬有礼,但是她其实能看出来他们看自己的眼光有着高?高?在上的疏离与淡漠。
他们看她,就像是看一只正在杂耍的小狗小猫。
但周录事和徐娘子却不一样,赵阿眉能感觉到他们是真的尊重她,将她视为平等的人。
这让赵阿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如今想到要离开了,她不可抑制的会觉得难过。
她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对徐清麦道:“徐娘子,明?天我也打算回家了。”
徐清麦有些?惊讶,然后意识到,对啊,春巡已?经结束了。
她问赵阿眉:“你家住在何处?”
“就在江宁县附近的镇子上,从这儿?走回去大?概大?半天时间。”
徐清麦沉吟一下,眼睛一亮:“我在东山渡那边开了一个作坊,现在正在招人。那边现在缺一个管事,不知?你可有兴趣?”
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呢!
赵阿眉为人利落,又走南闯北有丰富的处世经验,关键是,通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很相信她的人品!冯婶子与齐玉她终究是接触得少,而且她有时候会担心两人日夜相处,联合起来将自己这个不常去的主家架空,放一个赵阿眉过去监督,似乎是不错的主意。
而且,赵阿眉有功夫,有需要往返江宁县与东山渡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担心。
赵阿眉大?喜过望,她自然是愿意的。有一份旱涝保收的活计,可比跑草市耍百戏要好得多?,而且她也终于?可以好好陪一下自己的儿?子。
因此,她爽快的答应下来,甚至没有问酬金几何:“只要徐娘子不嫌弃我粗鲁,我当然愿意。”
徐清麦绽开笑容:“行,那你明?日先回家好好陪一下家人,五天后来江宁县内找我。”
到了屯子外围,屯正丁老三和齐武林十五正领着一群人在等。
“录事,您可算是回来了!”丁老三笑容满面。
周自衡与甲字屯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稔了,当下也不和他客套,笑问:“丁屯正,咱们屯里?的春耕应该没问题吧?可别八个屯,最后在咱们屯出了漏子,那就太不给我长脸了。”
丁老三拍着胸脯保证:“录事放心,咱们屯的田,肯定是几个屯里?面捯饬得最好的。”
一行人边说话边往里?走。
屯户们和周自衡也熟了,知?道他不是那等摆架子的官,有人便?喊道:“录事,有新犁了您居然最后才到咱们屯来,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其他人纷纷响应:“就是!就是!”
他们这几日也偶尔听?到有货郎们聊起在周边地?区出现的一种?新犁,还想着说等什么时候可以去瞅瞅,好用的话也学起来。结果等齐武林十五一回来,才知?道这新犁竟然是从自家出去的。
周自衡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的错。”
大?家也只是和他开玩笑,见好就收:“那今晚,您可要罚酒一杯。”
“自然,到时候我敬大?家。”
甲字屯为了欢迎他们一行人,专门做了一场流水席,杀了鸡甚至还宰了屯里?养着的一头羊。这可是现如今农村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
有屯户是战乱的时候从西凉一带逃过来的,做得一手?好羊肉。
新鲜宰杀的羊肉在土灶台上的大?锅内煮好,下面柴火熊熊,撇去白色的浮沫,又加一点葱姜和盐就好了,炖了片刻,香味便?四散开来。
那屯户憨厚的道:“新鲜的羊肉根本不用怎么放佐料,加点盐就好吃。不过,还是俺们以前?凉州的羊更?好吃。”
周自衡深以为然,西凉,后世甘肃一带,那边养的羊能不好吃嘛!
徐清麦倒是也很喜欢现在这边的羊,炖好后切成片,然后蘸上拌了一点豆酱的蒜蓉吃,滋味美得很。
孙思邈和刘神威同样大?快朵颐。
丁老三带着些?崇拜又好奇的问:“孙仙长,原来您也吃羊肉啊?”
孙思邈笑眯眯的,又夹了一块羊肉片:“屯正莫不是以为老道只食日月之精华?”
丁老三不好意思的笑:“的确以为仙长已?经不吃我们凡俗的东西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哦,辟谷!”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孙思邈的脸上带着向往,“那可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老道不过是一凡人尔!”
凡人是要好好吃饭的。他从不认为自己真是什么神仙,当然,求仙也曾经是他人生至高?追求之一。
为什么说曾经?
因为孙思邈觉得现在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追求,那求仙就可以暂时的先放一放。
求仙,什么时候都不急的。
吃完流水席,大?家才散去。既然都到江宁县了,周自衡也不急了,好好睡了一晚,甚至睡到日上三竿才开始带着人去巡田。
先看的自然是浸种?小组的耕田。
他们的秧苗也都已?经移栽到水田里?了,柔嫩青翠的叶子在风中舒展摇摆,看着就觉得喜人。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纷纷向她汇报:
“虽然我们的秧苗比他们的慢七八天,但是的确是出芽最多?的。”
“苗也很强壮!只要天公作美,今年肯定会有个好收成。”
“他们那些?没参加的,现在都后悔咧!”
大?家都是种?了一辈子田的,从秧苗的情况就能大?致的看出这株水稻的后续。浸种?小组的那些?秧苗,一看就是长得好。
每个当时参与了浸种?小组的屯户,现在都扬眉吐气?。之前?他们听?着周自衡的要求一遍一遍折腾的时候,经常被其他屯户们嘲笑简直比绣花还要精细,但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吧?
“挺好。”周自衡的心也舒展开来,看着绿油油的水田十分欣慰。
不枉他当时这么尽心尽力。
这时候,跟过来的一位没有参加浸种?小组的屯户,怯生生的喊住了他:“录事,您可不可以看看我家的苗?”
周自衡回过头去:“怎么了?”
那屯户皱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现在叶片都发黄了!看着都跟蔫了似的,无精打采。”
他焦心无比。
周自衡没再问,直接道:“行,那我现在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