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恩重如山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字,你都认识么?”

冬至说:“有几个认得,有几个不认得。”

戴老师又问:“给你的课本还在么?”

冬至摇摇头,然后反问:“你还来么?”

戴老师说:“等你的儿子启蒙时,我一定再来。”

冬至本想问戴老师,这次来是不是主要看看静文,等他准备开口时,戴老师已经变成了一只小黑点,一阵山风就将他吹到老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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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掌树(1)

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个法华庵。

那法华庵从前有两个尼姑,

后来只能见到一个了。

而她和他,

也象那山上的古朴神秘的鸭掌树,

在风中寂寞地摇曳,

不知自己就是神灵。

而今,古道还在。鸭掌树还在。

晨曦中,一个模模湖湖,

一个隐隐绰绰……

那山包上从前有两棵树。而现在只能见到一棵了。那法华庵里从前有两个尼姑。而现在只能见到一个了。

欧阳善初端坐在门口透进的那方光亮上,不怎么在意身边的一个人,却遥想着大山丛中的那些事。

身边的这个人刚才进屋时,急忙忙蹬得木屋直掉灰丝。欧阳善初当时也是刚进屋刚从山外回来,他禁不住提高嗓门问,你是干什么的?那人却憋着嗓音说,称算命么?看相么?卜卦么?我不收你的钱,免费怎么样?于是老头便坐到门口挡住不让外人进来。那人看着老头,老头看着大山。半天无话,有话时,却是屋外人先开口。

老头的儿子四清和女婿金桥旋风一样刮过木屋时停下来问:

“爸爸,看见有生人从这儿跑过去了么?”

“生人?生鬼也没见到。你们这是干吗?”

不知回答了没有,反正欧阳善初没听见,只看见旋风一样的人群在门前的古道上越刮越远。

“他们险些砸了法华庵的菩萨。”算命的紧接上话题。

“你怎么知道?”老头身子一震。

“天知地知我即知。”算命的那一笑深奥得胜过法华庵的闭目观音。

这时欧阳善初已不看大山了。

“那尼姑法号慧明是吧?”

老头点点头。

“慧明以前是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是吧?”

老头点点头。

突然,欧阳善初猛烈地摇起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呢!”

陌生人仍是笑一笑。“我却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做过什么亏心事,不然这屋里就不会阴气这重,凶兆这猛。”

“我这里有凶兆?”

“三日之内便知分晓。”

“能避么?”

“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

“一点办法也无?”

“你这铜盆还有点异象,到时可这么试试。”

会算命的陌生人掂量着铜盆,狠狠瞅了瞅挂在墙上的老头的女儿的像片后,对着老头的耳朵神秘地说了几句,便要出门,又回头叮嘱几句,眼睛却又在像片上盯了几下。

年轻是年轻,再年轻也不会飞呀!欧阳善初站起来走出屋欲送送那人时,怎么也找不到踪影了,空有那条青石垒成的古道,在大山狭窄的怀抱和险峻的脊梁上沉重地延伸着。

如此固执。如此漠然。如此漫不经心。

古道这模样,仿佛尚未开天辟地之际它就存于世上了。偶尔有人问:这条路是谁修的,这时便叫众人吃惊不已。难道这古道是人修的么?当然,这样的话只有躺在凉床上数星星的顽童才会说。从仙人崖到野猪岭,从十八盘到狮子坳,那寸草不生的石岭与石涧上,谁有能耐凿出这三尺长、八寸宽的步步石阶呢?整整二十里。

二十里古道,让欧阳善初爬了一辈子。先是母亲背着他爬,奶奶牵着他爬,父亲吼着他爬;后来,他又依此循环照应着儿女们爬。他丝毫没怀疑过,儿女们会让这种循环在他们与自己之间失去联系。古道上的每一块青石,他都象自己的手纹一样熟识,只要低头瞧一瞧它的模样,就能知道十六根古藤结成的小桥那边的法华庵离这里还有多远,就能知道到自己那一百零八根圆木搭成的木屋还需多长时间。

“善初大哥!”

老头扭过头来,善福书记扛着一辆自行车正欲横跨古道,又返回来。

“你看我这记性,差一点又忘事了。侄女明天办喜事,这二十块钱算我的一点心意。”

老头一声不吭地接过红纸包。看看扛自行车人要走才开口。

”善福,这一年多,总不见你来家坐坐。”

“唉,实在忙不过来,如今连上厕所也要改革,百废待兴啦!等下次回家过中秋时——中秋不行,过春节时一定来拜年。”

善福书记说着跨过古道向山坡下边走去。前两年,善福书记抽调全区的劳力修了一条机耕路,他就是抄近走那新路的。在法华庵的闭目观音归位之前,机耕路实际上是善福书记与他那辆自行车的专线。

善初老头心里有事。

心里事憋了二十几年,只想说与善福兄弟。善福是大山里头一号明白人,遇灾逢难总有办法化为吉祥,几经折腾从最初的民兵队长升至今日的区委书记,据说还有可能当上县长。即便当了县长也是我的知心兄弟,老头常和别人这么说。可是善福忙了二十多年,老头等白了头发,还是没有等着机会,所以他只好冲着那快要消失的背影说:

“什么时候都行,别忘了,我给你留着好几只野味。”

无人答应时,老头三分恼火,七分无奈,他要倒背着双手走回屋里稍躺一阵,一转身,一扭头,却先觉得金星四溅,头晕目眩。而片刻之后,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树动山摇。当时女儿跃进刚进门。

“爸爸!”女儿跃进在身后唤。

“你们今天到法华庵去了么?”老头说话时不敢再转身。

“去了。”女儿回答得很利索。

“去干什么?”再问时仍不敢扭头。

“打那破庙!砸那泥菩萨!”女儿说。

就这样,善初老头独自黯然神伤,哀叹着承认自己老了,迟早不是死在古道上,就是死在木屋里。

三十多年前欧阳善初可不是这样。

二十八岁时,老头第一次进了法华庵。老头二十八岁时的法华庵,一片金碧辉煌;不似如今几经浩劫,破败得只剩下三间柴扉。都在议论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老头当时赞同,赞同之后不免疑问,能恢复往日的一切么?

那次,他刚放下柴禾担子,老尼就向内唤道:

“慧明,给施主上茶。”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尼从门口进来时,善初心里一怔,这不是广西军那个叫“阎王”的阎团长的小老婆么?大前年,他被阎团长手下的人抓了伕,三伏天挑子弹又渴又饿,昏死在路边,是她给了一壶水一包饼干,才捡回一条命。她如何不作姨太太反当上秃尼了?善初心里不能不奇。一奇便憋不长久,有一回喝醉酒时,便随着满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