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刘子晏笑谈浪子业,徐子墨独醉秋月夜
刘子晏:“七天的期限,眨眼就过去了一天。”
夜色,在月光下洒落阵阵微凉。
星河漫漫,灯火阑珊。
徐子墨一身白缎苏绣白鹭公子衣,一顶金丝攀花簪,眼色迷离地躺卧在客栈的屋顶,细细地品味着一盏清茶。
刘子晏一身青缎墨竹锦绣衣,瑞云翡翠簪,安坐在徐子墨身旁,手中握着银壶,看着街上的热闹景象,谈笑风生。
徐子墨:“凡间真是热闹,真期待明晚的景象。”
刘子晏:“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满街的花灯烟火,实在也没什么新奇事物。”
刘子晏:“几十年也就是这么点东西。”
徐子墨:“我在蜀山住了五年,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
刘子晏:“要是有钱,你可以去包一场戏,让那唱戏的美娇娘独唱给你听。”
徐子墨:“哈哈哈,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刘子晏:“怎么?你喜欢男人?”
徐子墨:“去你的!”
徐子墨缓缓坐起身,一只手拄着下巴,一只手捏着茶杯,看着地面上的人们忙碌地布置着明天的庆典。
刘子晏一指远处一座刚刚搭好的巨大戏台,金碧辉煌。
刘子晏:“看那个,跃虎金翅台!”
刘子晏:“只有平阳王府才有资格搭建,除非是及其盛大的节日,平常根本看不到!”
刘子晏:“寓意‘如虎添翼’,也象征着平阳王如日中天的地位。”
徐子墨嘴角微微一笑:“你说,皇帝封了这么多如日中天的王爷,他不怕有朝一日这些人造反吗?”
刘子晏顿时来了精神,端坐起来,看着徐子墨。
刘子晏:“怕!当然怕!所以要分权,洪德王辅政,统领朝中按察使。三贤王掌军,总管羽林卫天下兵马。平阳王管财,计纳国库用度开销。”
刘子晏:“大汉皇帝只要在这三人中相互牵制,令这几方势力彼此顾忌,就能保住江山基业。”
徐子墨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君不谋国,则民不谋生也。”
徐子墨:“君不图治,则民亦无志也。”
徐子墨:“哈哈哈,难怪朝廷迟迟不敢北伐,克服中原。”
徐子墨:“皇帝的家务事比国务还要热闹。”
刘子晏顿时一脸惊恐:“嘘!”
刘子晏:“满街都是人,你不想活了?”
徐子墨拍了拍刘子晏后背:“莫怕,大不了连夜跑回蜀山,哈哈哈。”
徐子墨:“我要是朝廷重臣,愿率一支偏旅,出西蜀而入长安。”
刘子晏:“哈哈哈,还是好好在蜀山当道士吧,说什么疯话。”
徐子墨:“你觉得不能吗?”
刘子晏:“当然不能!”
刘子晏缓缓转头,看着夜空下孤零零的月亮。
刘子晏:“你愿意低头当狗吗?”
徐子墨:“什么意思?”
刘子晏:“如果不愿意当狗,又有哪位大人愿意将你收入门下?”
刘子晏:“不仅要当狗,还要用嘴叼着把柄,摇尾谄媚地送到大人手上,才能赏顿残羹剩饭。”
刘子晏一边声情并茂地说着,一边扭动着身子,学着狗摇头摆尾的模样。
刘子晏:“狗都不愿意当,还谈什么出军立业,光复中原。”
徐子墨:“你愿意当吗?”
刘子晏仰天大笑:“哈哈哈!”
刘子晏:“当然不愿意!”
刘子晏:“你知道我怎么上的蜀山吗?”
徐子墨轻轻摇了摇头,静静地注视着刘子晏。
那一刻,徐子墨突然发现,刘子晏的目光中,闪出了泪花。
刘子晏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躺平在房顶。
刘子晏:“我家原住京郊四十里外的道安乡,我父经营着丝绸商铺,为当地巨富。”
刘子晏:“洛中十二年,朝廷发兵征讨南蛮,父亲为了报效朝廷,捐粮送饷不计其数,任劳任怨未有怨言。”
刘子晏:“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哪有什么南蛮贼寇,不过是将领怯战,杀了当地百姓以邀军功,谋求上位。”
刘子晏:“满山荒芜,尽是伏尸流血,惨死的也都是流民百姓。”
刘子晏:“这就是洛中十二年的‘怒江大捷’。”
刘子晏:“至此,父亲饱受惊吓,大病了一场,再也不愿意为这群人效力。”
刘子晏:“南汉朝廷只顾内争宫斗,根本不顾民间疾苦。”
刘子晏:“洛中十四年,三贤王与平阳王争权,平阳王断了羽林卫的军饷,三贤王一怒之下将京郊八百里内的富户百姓抄家掠粮,无论贫贱老幼。”
刘子晏:“父亲也在这一年因病去世了,家道衰落,各奔东西。我自此为了躲避三贤王势力,躲到了安南,后辗转平阳,幸得清徽掌门收留,来到了蜀山。”
秋风乍起,掠起一阵清凉。
往来的人群,也逐渐疏冷。
喧闹的街道,也随着天色渐完,逐渐冷清。
甚至安静到可以听到落叶随风地沙沙作响。
徐子墨静静地依靠着屋檐,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一刻,徐子墨看到了刘子晏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模样。
徐子墨没有说什么,或许是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刘子晏:“要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去北唐。”
刘子晏:“听说北唐皇帝求贤若渴,殚精竭虑,雄心一统。”
刘子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躺下,不再说什么。
徐子墨:“明天看完花灯会,我们就回蜀山。”
刘子晏:“那回去怎么和掌门说。”
徐子墨:“知经文,入江湖,见大千世界,方知真我。”
徐子墨:“这是镇谷老师教我的。”
徐子墨:“既然我们见了大千世界,回头时,就已是真我。”
徐子墨:“见到掌门,他自然可以看出这一切。”
刘子晏:“行吧,都听你的。”
徐子墨伸手拿起茶壶倒茶,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只好伸手拿过刘子晏的银壶。
徐子墨:“借你二两清茶。”
不等刘子晏反应过来,徐子墨拿过银壶,仰头一饮而尽。
刘子晏:“啊!我那不是茶!”
顿时,徐子墨先是觉得口中冰凉,咽下去时却感觉一股滚烫,如同刀割一般。
徐子墨只感觉喉咙一阵难受,甚至说不出话来。
再然后,脑袋开始逐渐迷糊,脸颊红润。
刘子晏:“坏了坏了,你也破戒了。”
刘子晏:“这下我可暴露了。”
徐子墨的眼神越发迷离,头脑昏沉,就要到头睡去。
朦胧中,徐子墨支支吾吾地吃力说道。
徐子墨:“明.......明早,叫......我,看花......灯。”
徐子墨支撑不住,枕着屋檐,昏昏睡去。
徐子墨小声呢喃道:“我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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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迎举子少年遇是非,逢故人潸然悲乡泪
“都他妈别睡了!”
“别睡了别睡了!”
徐子墨猛力地掀起被褥,将大赤条条的刘子晏掀翻在地。
见刘子晏在睡梦中惊醒落地,徐子墨心中仍然不解气。
徐子墨抄起根鸡毛掸子就要抽刘子晏。
徐子墨:“天天打呼噜天天打呼噜,闹不闹腾!”
徐子墨:“睡觉还不老实!”
刘子晏赤身果体,慌忙间就要拿衣服,被徐子墨“啪”地一下抽在肩膀。
刘子晏痛苦地扭曲着脸,大声喊道。
刘子晏:“啊~你轻点!”
徐子墨:“快点收拾,过了巳时就开门迎举子了。”
刘子晏连连求饶:“哎,哎!”
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尖酸女人的声音随即响起。
“谁呀大中午的吵闹!”
“现在的小两口也是,大中午的打老婆。”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徐子墨所在屋子的门前。
“砰砰砰!”
还未来得及二人反应,房门“嘭”地一声打开。
老板娘:“告诉你们小两口,大中午安静点!老娘还得做生意呐!”
只见老板娘睁开眼睛抬头向屋里一望。
只见徐子墨衣着整洁,紧握着鸡毛掸子。
一旁,刘子晏赤身怀抱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满脸的委屈。
惊恐,惊讶,惊惧,这股感觉迅速涌上老板娘心头,在她那浓妆艳抹的脸上喷涌出来!
老板娘急忙双手捂住眼睛,弯腰道歉向徐子墨。
老板娘:“奴家该死!实在不知道公子好这口儿!奴家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老板娘:“奴家一定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说出去。”
此话一出,徐子墨刘子晏顿时一惊。
两人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天大的误会”。
这要是传到蜀山,那老脸可就没处搁了。
徐子墨举着鸡毛掸子一指老板娘:“说谁好这口!”
老板娘一听,停滞了片刻。
转身,向刘子晏不住地鞠躬。
老板娘:“原来是你好这口!”
刘子晏:“去!”
刘子晏:“出去!”
老板娘听了“啪”地一下关住了门,逃命似的脚步在楼梯上传来。
徐子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但愿她真能保密。”
徐子墨:“要不然人就丢大了。”
徐子墨缓缓低头,看向刘子晏。只见刘子晏也抬头看着他。
徐子墨:“感紧穿上!上街!”
......
许久,两人终于穿戴妥当,向城门处走去。
从客栈出发,到南城门需要过一条大道。在大道两旁,是各家的茶馆当铺,戏楼舞坊。
三十步处一札幌,绵延八百步。
弦鼓争鸣,戏子独唱。花笛悠扬,胡姬曼舞。
眼下,距离开城门迎举子的时辰还不到两刻,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恭候在城门前的大道两旁,准备接迎平阳的举子老爷们。
商贩,富户,百姓,官奴,衣着各式,纷纷向城门处走去。
平阳王府的大门,从辰时就已经大开。一道红纱覆地,一直绵延到高耸威武的南城门。
徐子墨抬头看着他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不时踮起脚尖随人群投向远方。
徐子墨:“以前只听镇谷老师说过俗间的科举。”
徐子墨:“举子登科,春风得意。”
刘子晏:“哈哈,读书人能中个秀才就已是高人一等,中举就意味着日后荣华富贵。”
刘子晏:“那更是享受不尽的人间羡慕。”
徐子墨轻摇折扇,胳膊肘拐了拐刘子晏:“你有没有以后考个举人的想法。”
刘子晏:“举人有什么羡慕的,要考就考个状元!”
两人仰头大笑,快步向城门走去。
刘子晏:“你想下山了吗?”
徐子墨微微笑道:“我倒是没这个私心。”
徐子墨“啪”地合上了手中折扇,拍在手心。
徐子墨:“但是我要下山报仇。”
瞬间,一股怒火,在徐子墨眼中翻涌,五年前的恐惧与离别历历在目。
刘子晏看着徐子墨愈发颤抖的肩膀,轻轻伸手扶了上去。
刘子晏紧盯着周围人群,发现并没有谁注意这里,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突然,周围人地脚步急促起来,匆匆在二人身旁穿过,向城门大道旁跑去。
气氛,也迅速安静了下来。
顷刻间,街道上只有微风的声音,以及树叶的沙沙作响。
徐子墨:“要开城门了,快!”
两人快步跑到大道一旁站好。
就听见城墙上一个衙役响亮的声音。
“荣归故里,举子回乡。仲秋气爽,五谷丰登。”
“巳时!”
话音刚落,一阵号角声,在城楼上响起。
“开城门!”
顷刻间,一阵轰鸣声响起,随风裹挟起一阵尘土飞扬。
城门,缓缓打开。十几个衣着大红走兽袍,头戴乌纱官帽的平阳举子,骑着马缓缓走入城内。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
“跪!”
恭候在大道两旁数千百姓与衙役奴仆纷纷下跪,头紧紧地抵在地上。
刘子晏刚刚要俯身跪下,被徐子墨用手臂死死拉住,转而二人弯腰施礼。
一阵错杂而清脆马蹄声,缓缓响起,沿着大道往王府走去。
突然,城楼上传来厉声斥责。
那人一指徐子墨与刘子晏。
“你们两个!见到举子老爷为何不跪!”
徐子墨缓缓抬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徐子墨:“说我?”
“放肆!你竟敢如此无论!”
看到城楼上那嚣张地衙役,徐子墨轻摇折扇,一阵爽朗的笑声。
徐子墨:“大人啊大人,你可冤枉了。我等本是山中的出家人。”
徐子墨:“跪天,跪地,跪父母宗师,跪三清诸神。”
徐子墨:“你要我跪凡人我可跪不来!哈哈哈!”
话音刚落,惊得城楼各处守卫军卒纷纷紧握扑刀,冲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对于徐子墨来说,读书中举为的是安抚一方,造福百姓。无论是在汶阳的书院还是蜀山的经阁,徐子墨始终抱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目的而学习,镇谷子的“知经文,入江湖,见大千世界,方知真我”的思想始终铭记在心。
但是就在方才,伴随着那一声“跪”,与百姓的伏身在地诚惶诚恐。徐子墨对这群趾高气昂的举子的期待瞬间崩塌了。就像那开启城门时的飞扬尘土,他们也不过是一群让百姓惶恐害怕的豺狼,成为南汉政权派系斗争的傀儡。
君子不齿于列,自然不会俯首跪拜。
“好,今日你对诸位老爷不敬,那就是对平阳王爷的不敬!”
“来人!给我把这两个逆贼拿下!”
突然,一个声音在这群举子老爷当中响起。
“慢!”
众衙役纷纷站住,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一个身影,伴随着马蹄声缓缓来到徐子墨面前,将众衙役挡在身后。
“出家人有出家人的清规戒律。”
“没必要为我等坏了功德。”
高头大马上,那人春风得意,微微低头,满脸笑意。
“男子汉不可无术,当知文好学,有所作为。”
徐子墨顿时一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心头油然而生。
那句话,是娘当年告诫徐子墨的,这个人又怎会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我等还未有作为,又怎能受得起百姓如此跪拜。”
那人转头看向城楼上的衙役:“大人,今天的事就算了吧,我等还要赶去王府,别误了时辰。”
只见城楼上的衙役总管微微低头,眉头紧锁,举棋不定。
“这。”
“好吧。”
只见那衙役轻轻叹了一口气。
“散了!”
一声令下,众兵卒纷纷收了扑刀入鞘,回到最初岗位。
马上那人,轻轻仰头,眼神一闪。
“子墨,不用谢我,哈哈。”
如同霹雳一般,从徐子墨背后闪过,无数画面在脑海闪过。
而那笑声,瞬间把时间带回了五年前。
一个声音,在徐子墨耳畔回想:“我考了七年秀才,知县大人都拉着我的衣襟求我回家种田,说我不是这块料!”
徐子墨猛然抬头,那人也满是期待地看向徐子墨。
徐子墨脱口大喊,两眼满是泪水。
“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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