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是一场夜戏。
此前做造型时,副导演负责给魏北讲戏,两人就这场“雪夜相逢,倡人对皇帝起杀心”的戏份产生分歧。
一般来讲,不同的导演对剧本有不同解读方式。副导演注重这场夜戏的画面感,因此在讲戏时,更偏向于让魏北怎样体现美感。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拆,每一个重要镜头下应是何种神态、肢体语言。
而魏北倾向这出戏的逻辑。他认为雪夜相逢,单单“疑似皇帝变心”,并不足以令倡人起杀心。
“有时杀人不需要理由,激情犯罪。”副导演说。
魏北刚化好眼妆,他抬起睫毛,袒露深黑的眼,“但他需要。倡人的性格决定如此,您想想之前的戏,想想他的言辞行为。他要的,不就是一个为什么。”
副导演本欲反驳几句,但他确是首次遇上这般有趣的演员。副导演在化妆间内来回踱步,思考片刻,最后拖一把椅子反身跨坐。
他伸手,“来,把你的剧本拿来我看看。”
魏北就递给他。副导演掂量一下,厚重。他翻开剧本,里边有不少新添的笔记。个人理解后边有括号,写着每次记录的日期。自己的台词是高亮,甚至对重要场景进行了简单的绘图解析。
手中这册分剧本的最后几页,是几个大型场景画面,其中就包括即将拍摄的夜戏。
副导演一挑眉:“你小子,做了不少功课啊。”
魏北谦虚道:“其实大家都一样。您和导演拿到剧本要做的事,比我们多得多。”
“行,到时候先按照你的理解来,”副导演起身要走,他俯视魏北,仔细瞧才看出这漂亮男人有那么点不同的气质。不单单是长得英俊或什么,特有味道。
“但如果导演拍板说乱来,挨骂的可是你。”
魏北朝着镜子笑:“您放心,挨骂是演员的‘自我修养’。”
副导演匆匆离开,还得去给皇帝讲戏,看看那边准备如何。毕竟每一次的拍摄都至关重要,没有多余的资金交给他们浪费。
造型师给魏北理好衣服,愣是许久未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这妆妖了点儿,瞧着就像青楼头牌。眉眼细长,唇色偏暗红。一枚木簪将长发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挺翘鼻梁。
真真是公子世无双。
“真好看。”造型师说,“难怪导演也总夸你有灵气。”
魏北摇头:“有灵气不等于好看,好看也不等于就是美。”
这几句无厘头绕话,绕得造型师失笑,“哎你这人,哪来那么多歪理。好看就好看,需要为什么好看么。”
“人活着总要问点为什么嘛,”魏北舔舔牙尖,倾身从桌上拿过玻璃杯。
“能说得出为什么的生活,才有意义。”
“就像你为什么干这份工作,我为什么演戏一样。”
造型师不知不觉跟着跑偏,“为什么?”
“为了钱啊!小姐姐!”
魏北放下水杯,正襟危坐,人五人六道。
造型师内心已跑过一千遍“我的妈这人好坦诚好直白好真性情”,差点就粉真人,直到看见魏北眼里戏谑的笑意。
小姐姐一拍桌子,叫道:“好你个魏北!”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魏北笑得肚子疼,硬生生忍着眼泪不流出,以免花了妆。他拿起剧本要离开,出门时又停下。
他忽然道:“我那样说也是有意义的。”
造型师盯着他,眉毛上扬,看他如何辩驳。
魏北说:“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门关上时,夜晚的冷风呼啸灌进。造型师呆在原地,半晌回过神,而人已远去。
她反身开始收拾桌子,片刻后,她再次低笑出声:“小猪蹄子。”
这场夜戏的拍摄不难,难在两人从相隔遥远的宫墙下缓缓走来,面对面,再一步步擦肩而过。难在他们的眼神,姿态,和寥寥几句对话。难在魏北必须以眼神、表情,来展现他那一瞬的杀意。
魏北顺着宫墙慢慢走,他不断问自己:难道不爱了,就得有一人去死么。
不会,“他”不会这么做。倡人步步为营,耐心等候至今,为一个名正言顺留下的机会。哪怕是丢了身、失了心,也不会如此莽撞。他为什么要杀他呢。
定有什么其他原因。
皇帝亦在向他走来。狂风卷着白雪,红墙于夜色下发黑。宫灯一盏盏绵延至尽头,最后汇成一个点,幽暗。龙袍的明黄跳动,跳跃至倡人眼里。
于是在他眼中、心中,亮了一簇火。
他想,皇上富有万里河山,富有天下苍生,可我只有皇上。
不过想来也无畏,他只有皇上便够。
金钱啊,名利啊,又算得了什么。
他爱他啊。他发了疯地爱他。
魏北的脚印在雪地中一深一浅,密密匝匝的睫毛挡住眼中一半的情绪。时隐时现。愈近,愈看清那人。他眉头微动,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喉结滚动。肩膀变得有些僵硬。
皇帝的身影似乎停顿几秒,风雪太大,视线模糊,却直观给了倡人信号——他想转身离开。而自尊与骄傲作祟,皇帝始终昂着头,故作镇静地迈步而来。
倡人的衣袍过于繁杂,他有几步走得极其不稳。像内心挣扎着,于是姿态狼狈。
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想要什么。
近了。只剩几米的距离。
他们对上眼,皇帝却在下一秒闪躲开。
倡人心尖发凉,他几乎要咆哮——
魏北有一瞬出戏,就在那一刻。谁也不知道。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沈南逸,想起那人给过他若有若无的关爱。
想起那人曾在冬天大雪纷飞时,为他站在吵嚷的广场上,朗诵即兴写作的情诗。
想起那人也会在他半夜胃疼时,起身去做一碗没有味道的米粥。
记忆太可怕。魏北几乎记得所有细节。那些温度,触感,心脏跳动的频率,甚至是沈南逸嘴角上扬的弧度。太真实了,他年少时也以为,自己或多或少遇见了“爱”。
不是常规的爱。只是可以遮风避雨,暂且叫他不用去思及残酷现实的爱。
而那份感情的来源,或许不源于沈南逸本人。
源于他的才华。
有人说:“体贴的男友不一定是灵魂伴侣,反之亦然。”
魏北对此深有体会。
是了。他明白为何倡人在那一瞬起了杀心。爱情这玩意,放在江山面前是笑话,放在风尘倡人眼里,得是命了。他豁出命去爱,豁出一切,疯狂地爱。
哪怕皇帝弃之如敝履,高高在上懒得垂视一眼,也该直言相告,为他存了风骨与颜面。
他要的是清清朗朗,要的是非黑即白。
而不是如此,为何要闪躲,为何要讲那些谎言。
这才是对爱情最大的羞辱。
两人擦肩时,倡人撞过皇帝的肩膀。他高抬下巴,高傲地看着远方,看着宫灯尽头,看着黑白两边的世界,再将视线移向深空。
皇帝说了抱歉,倡人起初罔若未闻。
直到距离再次拉远,魏北才颤颤巍巍地回了首。他眼眶通红,瞧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高大的、伟岸的、明黄的。
挚爱的。
雪很大。风卷起衣袍猎猎。
他的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卡——!”
半晌,空中忽然爆破一句呐喊。
导演盯着屏幕,手中剧本卷成喇叭。剧组全员沉默,几秒后掌声如雷。
“这他妈、这他妈!”
副导演激动地热泪盈眶,他揉了揉眼,提醒自己不该如此失态。仍旧忍不住握拳、跳起来。
“老子就说你行的!你小子!”
“你们看到没?看到没?有灵啊!他灵得很啊!”
现场喧嚣一片,另一男主早就钻进宽大的羽绒服里取暖。导演喜笑颜开,高声说着收工!工作人员开始拆除机器,热闹是所有人的。也是沸腾大雪、茫茫黑夜,是这无边寂寥的宫城。
而魏北独自一人站在那儿,久久未从戏中脱身。
他红着眼,感觉泪水到眼眶边就结了冰。
所以没有掉下来。
这场戏从后半夜开始,拍到七点左右,天边隐有乍破之感。
魏北穿着沉重繁杂的戏服,从宫墙那头,走到宫墙这头。他一步一脚印,走得很慢。等他到达剧组人员集中地时,脸和手已冻得发白。
演皇帝的叫李谷,年纪稍长,属于没什么志向的男演员。所以这些年名气不温不火,也没作妖。即大家眼中的混口饭吃。
李谷将盒饭递给魏北,两人就蹲在影视城的路边扒饭。热菜顺着食道下去,安慰他的五脏六腑,魏北才从戏里挣脱一点。
“慢点吃,别呛着。”李谷像照顾弟弟,拍拍他的背,“我看你后生可畏啊,再这么坚持下去,迟早熬出头。”
“你看你什么都有,长相,身材,演技。怎就火不了。”
“火不火的,是命。”
魏北咽下食物,朝李谷说:“可能是我什么都演,太‘烂’,又将就。好的导演不愿用。”
“这肯定不是主要原因,我就觉得吧你还缺一个机会而已。”
李谷分析道。
“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大红大紫。年轻人嘛,也不急。你还有的是时间,那你现在以什么为收入来源?总不能靠着这种三流电影电视剧。”
“我?被人包养啊,偶尔去夜店跳舞。不然怎么活。”
魏北将鸡肉塞进嘴里,咬字倒挺清晰。他甚至不用偷瞄李谷的表情,心知肚明。
李谷晓得圈内那些事儿又乱又淫,却不想魏北说得坦坦荡荡。叫人完全不好指责或嘲讽,更别说瞧不上。是有些风骨。李谷认为他傲,却不是傲慢,不让人讨厌。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魏北:“以后?还说不上吧。有戏演,就演。没戏演,就去跳舞。”
李谷:“但你总不能指望一辈子被包养,跳艳舞。吃年轻饭的,也就那么几年。你现在又总演些同性向作品,要不就是不入流的成人片。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埋头吃饭的魏北忽然反问,他似青春期的叛逆猛地上来了,“为什么同性作品、成人片,就不能跻身入主流。难道同性恋、成年人,他们就没有欲望和需求。偏好这些作品的人,就无权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张嘴说话么。”
李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摆摆手,“那也不是,你看我也演啊。只是吧,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魏北。”
“我是喜欢女人,但我对同性取向也处于中立态度。很多人都这样,不支持也不反对。”
“不支持也不反对。”
魏北重复这句话。嚼着米饭,又似在咀嚼这七个字。
他轻声一笑,“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不平等的。爱无对错,又何来支持与反对。我们要的是平权,是......”
魏北讲到这儿,突然住嘴。他其实明白沈南逸当年跟他讲:有些梦想要埋在心里,人与人是无法感情互通的。不要对别人说。
“是我瞎扯淡。”魏北不知想起什么,接着扒几口饭,含糊地告诉李谷,“您就当我拍戏拍傻逼了,别往心里去。”
李谷满头雾水地看他盖上盒子,起身提了提裤子。漂亮的、年轻的男人无所谓般耸肩,去丢垃圾。
李谷耳边依然回荡着副导演的呐喊——他灵得很!
李谷似乎有点明白了。
这天收工时,已近八点。
魏北接了个电话,是魏囡打来的。
魏囡如今十岁,五官长得开一些,更清秀。那双黑漆漆、纯洁的眼睛依然闪亮。一尘不染。
“哥哥,哥哥。”
“嗯,我在。哥刚拍完戏,囡囡是不是起床了。”
魏北声音温柔,表情也温柔。
“起床有一会儿啦,哥哥。护士姐姐不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哦。”魏囡说。
魏北笑:“嗯,你讲。”
然后魏囡问了。
魏北却忽然僵在原地。
很多年后,魏北仍记得那天夜戏。他演得很好,雪很大,宫墙很红,夜色很黑。
唯有宫灯不亮。似他前二十二年未曾明亮过的人生。
盈盈絮絮的雪片裹在罡风里,像从天上倾倒下万吨精盐。太多太多,所以落在舌尖发苦。
魏北记得那场戏,他与皇帝擦肩而过后,始终以发红的眼睛盯着天幕。
瞧这大雪,到底是落了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还是落得他人生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不好说。
魏囡问:哥哥。什么是强奸犯啊。
为什么昨天听别人说,有的人犯了错,却可以不受惩罚呢。
魏北收紧捏住手机的五指。
也不好说。
第十章“囡囡,你听哥哥说。罪犯和犯罪,其实离你很遥远。别人所讲的故事,电视上的新闻,永远也不会在你身上发生。哥哥希望囡囡开心,你这小脑瓜子还不需要想那么多。”
“那要是发生了呢,哥哥。”
“......不会发生。我会保护好你。”
“所以是谁在哥哥小时候这样对你说吗。”
“为什么这样问,囡囡。”
“因为护士姐姐说,受宠的孩子才会被保护。哥哥以前很受宠吗。”
“......嗯。哥哥有奶奶。”
“可奶奶好凶啊。”
“不是的,囡囡。奶奶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魏北脱下沉重的戏服,换衣。一宿没睡却很有精神。挂电话时,魏囡说那些坏人真可恶,都该去坐牢。魏北问她,如果爸爸也是坏人呢。
魏囡迷茫几秒,有些犹疑地反问他:难道是爸爸干了坏事,就能不坐牢吗。哪天哥哥干了坏事,也要接受惩罚呀。囡囡也是。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吗。
不是。
即使否定已到嘴边,魏北差点咬了舌头,亦硬生生地吞回去。
可小孩又有什么错,当他们处在所有人都该去呵护年纪,过于早熟是种悲哀。
魏北成长地太快,所以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人间不值得。他在最天真的年龄,碰上最难捱的岁月。谁想生来如此卑微。没有的。
其实魏北以前也不这样,那时钱是必需品,但非紧缺。奶奶拿着低保,家里也勉强能过下去。那时魏忠国还没回来,魏囡不知有一个哥哥。
他没考上大学,拖拖拉拉走过高中,最后侥幸拿到毕业证。兼职赚钱补贴家用,占着他不大不小的心。
当初魏北十七岁,脸皮在社会熔炉里锻造,厚得似城墙。别人学表演,他去旁听。第一份比较正经的工作,是在剧院帮忙跑龙套。每周一场,一个月八百。
他常在银行自动提款机的隔间睡觉,只为省一晚打车费,翌日坐地铁回去。那时不敢买新衣,不敢吃五元以上的午餐,更不敢朝欣赏的男生投去一眼。
魏北常说感觉不到苦,为日子为生存奔波,只要未来有盼头、有微光就行。
真不苦。
他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生活真苦。是他一步步从龙套,到电视台,再做上深夜主播后,台长瞧上他,想尝个鲜。
魏北不肯,于是他丢掉了两年来为之奋斗的工作。
那年他十八岁。硬气地为了理想不卖身。
然后满盘皆输。
他开始觉得,生活真苦。早熟是一种悲哀。
魏北不愿魏囡走他来时的路,他一厢情愿保护她的天真。
没有人在魏北身后说,你也才二十二岁。
魏北卸妆洗漱完毕,鞠一捧水扑上脸。他伸手关掉水龙头,撑着镜子抬头。水珠顺着鼻尖掉下,顺着睫毛滚进眼里,从红血丝满布的眼中再滑出。
他伸手将镜子上的雾气抹去,一掌宽的距离中,苍白俊脸更加清晰。魏北抿了唇,想笑没笑出来,于是恢复冷淡神色。
二十二岁的皮肤状态与十九岁不能比。他知道。魏北默默地算着时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他二十三岁生日。
一翻年,就该二十四。
魏北讲不清是留恋多一点,还是恐慌多一点。他说好只要钱,本应该也只要钱。
昨晚沈南逸给他发消息,说想要描写少年感,写不出来。魏北忙着上戏,一时半会儿也跟他讲不清,只说我现在拍戏。
大概有十几分钟,沈南逸才回复:那你忙。
现在是翌日早晨十点。魏北没找他,沈南逸亦未曾再发信息。也不知是否写出。
他端着热水走往床边,窗帘没关紧,一束倔强的日光硬插进来,落在白色床单上。魏北躺下,锁定手机屏幕,闭眼。
耳边是安静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独属酒店的清新剂。墙上挂钟在滴答走,似乎淋浴花洒还在落水。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像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那样,停止思考。
两分钟后。
魏北闭着眼叹口气,他熟稔地从床头柜摸过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沈南逸对话框。两根拇指在键盘上跳跃,其他手指习惯交握。
魏北侧躺着,输入——
少年感,应当是年轻,年轻。不一定是年龄的年轻,而是一种状态。迎风而立的青涩、敏感、骄傲、高调,是种叫人妒忌到心痛的不自觉的朝气。
这类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是敢爱敢恨,并去爱去恨。
他们呐喊、奔走,锋芒毕露且不对这世界有半点退缩。而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代,稍纵即逝,所以格外珍贵。
输入完毕,他试着删除几句,但读着还能懂,干脆点击发送。魏北了却心事,退出微信打算睡觉。
对方却秒回了。
沈南逸:那什么是老男人。
魏北:......你这次到底在写什么题材。
沈南逸:你只管回答。
魏北皱眉,那一瞬有许多念头涌上心尖,可有些事能说,有些不能说。他往被子里缩下去一截,边缘盖住嘴唇与鼻梁,留了眼睛和手臂在外边。
他举起手机,正对着眼。
输入——
老男人,应当是深度,深度。这种深度不只是精神层面的,更是他们带给少年或身边人的感触。老男人可以是情人,可以是引路人,可以是给予者。
和老男人的这段关系里,应当是成熟的、新颖的、醍醐灌顶的、伴着依赖。且这种依赖或将成为一辈子的耿耿于怀。
老男人带来开始与结局,是茫然失措,是一腔孤勇,是历历在目却触不可及的灿烂星辰。
如磅礴海风,灼灼燃烧。
沈南逸那头,正在煮咖啡,手机叮的一声。他拿起看完,而后轻笑。
沈老畜生一边截屏,一边不按常理出牌:我没叫你写作文。宝贝。
魏北一口老血哽在喉头,简直想穿过网线打爆对方狗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才敢在别人辛苦打一长串后,讲出这么句混账话!
魏北:......
沈南逸干脆拨打语音电话,魏北有点冷,接通电话时,完全埋进被子里。
“你昨晚夜戏,现在还没睡。”
沈南逸的低音炮在他耳边炸开,沉甸甸,一股邪火聚在小腹胡乱冲撞。
魏北费劲地揉揉心口,转个身,用腿夹住半边被子。
“正要睡,想起昨晚没回你消息。”
“嗯,挺乖。”沈南逸笑,“光着呢,还是穿了衣服。”
这话暗示性挺强,引人想入非非。沈南逸怪癖多,玩得开,phone sex为其中一项。他喜欢透过冰冷的屏幕,瞧着对方在那头欲生欲死,求而不得的饥渴模样。
但沈南逸往往衣冠楚楚,坐姿基本不变。
魏北嫌累,他不喜欢这样玩。“穿着睡衣呢,困了。”
或许沈南逸今天心情不错,也可能是方才两段小作文取悦了他。魏北表示不愿继续聊,沈南逸没有强求。
“那你睡,我挂了。”
魏北挂掉电话,沈南逸打算上楼继续写作。魏北拍夜戏通宵未睡,沈南逸同样没睡着。
期间辛博欧来书房“撒娇”,硬要老沈陪他。沈南逸正揉了纸团往地上扔,起初直接无视他。
辛同学没察觉有哪不妥,在他的认知里,熬夜无异于慢性自杀。这种对身体不好的事儿,他铁定不愿沈南逸去做。况且,劝人早睡有错么。
第一次劝说无效,辛博欧直接走到书桌前,欲抢走沈南逸的钢笔。不料老沈甩开他的手,一抬头,眼神冰冷而陌生。
沈南逸淡淡道:“滚出去。”
他很少吼人,也不爱发脾气。沈南逸认为无法控制自己是不理智的,因此也不喜大喊大叫,以此来证明权威或存在感。
辛博欧站着没动,简直不敢相信。
沈南逸皱眉,“听不懂人话?”
“滚出去。”
辛博欧昨晚就走了,沈南逸刚才给魏北发消息时,想着应当哄一哄这个小情人。
于是他告诉辛博欧:走的时候就要想想怎么回来。
现在他与魏北聊完电话,辛博欧的消息也到了。
年轻男孩最终选择向高傲的恋人低头:我错了,南哥。
沈南逸觉得辛博欧还是小了点,不够成熟,所以不懂“自己认为好,强加给别人却不对”。
但他依然无法拒绝“少年人”带来的青涩。即使他已觉察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沈南逸回复:你明天再回来,我今天要出门。
魏北这一觉没怎么睡踏实,做了个梦,十分淫乱。在梦里他一会儿是倡人,一会儿是魏北,而那个骑着他的人,却从始至终都是沈南逸。
那梦中的画面虚虚实实,红与黑交织。有雪白大腿,男人阳刚的腹肌,汗水顺着下巴淌过锁骨,荷尔蒙爆棚。沈南逸的背阔肌雄浑,两臂捞起他的腿,有力。
最最叫人吃不消,是耳畔那句忽远忽近的低音。
沈南逸说:小北,你好甜。
他捂着他的嘴,绳索勒住双腕。沈南逸说要给他这世上最好的爱,魏北却怕得不行。他想逃离,又挣不开。
他的嘴里苦得要命,是那种辗转反侧、历经无数寂寂沉默所沉淀的苦。
沈南逸却跨过无尽长夜,就在他快要放弃时,塞了一块甜给他。
于是,雷同而又困苦的两人,于这场梦里和解。
似乎不断麻痹魏北,你的忍耐有意义。
魏北醒来时,枕头上全是水。他搞不清是汗或泪,也不愿搞清。头很沉,通宵果然伤身,再加迎了风雪,可能有点感冒。
他摸过手机,时间显示傍晚六点半。微博有一条最新消息提示:国内知名作家沈南逸,再度与业界前辈xxx展开网上对骂!网友回复亮了!魏北噗嗤笑出声,这年头的媒体,一个个都爱标题党。他是相当了解沈南逸,如遇上同行人士意见向左,南哥基本不予理会,最多讲一句求同存异。
文学这回事,本就没什么正确答案。要说必须统一三观,那还搞什么搞,原创就是死路一条。
不同的,多元的。有悲剧,有喜剧。阴暗的,积极的。出轨的,忠诚的。善变多疑,专一信任。正因有这些,才向普罗大众展示着人性的复杂与美妙。
作者无需对自己的作品做出解释。他可以是故意如此写,也可以是无意所产物。谁知道呢,读者不必全情体会,“路过”本就很美妙了。
若能心意相通一二,便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儿。
魏北点开微博,去找沈南逸“破口大骂”的证据。不出所料,沈畜生根本没骂人,甚至连吵架都算不上。只是他的回复颇微妙,想来那业界前辈面子挂不住。
——xxx先生,您能纾尊降贵阅读鄙人的作品,实乃我之荣幸。如没记错,您今年五十有四。是风花雪月的通俗文学见过了,伟光正的红色文学也写过。
能否不再如这世上大多数,张口闭口讲三观。这玩意不能通过外界给他人灌输或修正。您愿意蒙起眼睛以保晚节。可别人还年轻。
——xxx先生,再者,作者的特性与三观,是不需要别人来告诉的。如要写道德,就得写不道德。这道理如果您不明白,我就劝您一大把年纪了,清醒一点。
魏北逐词逐句看完,实在忍不住放声狂笑。他躺在床上翻滚,似能预想沈南逸坐在电脑前写下这段话时,嘴角带着怎样的讥诮。
他能想象沈南逸眼尾的皱纹会做出怎样的微表情,那种分明高傲,又带着几分谦逊的口吻。一刀戳在痛处。
真真是笑死人了。
带着笑意刷几分钟微博,魏北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今天没他的戏份,可以自由活动。魏北打算去影视城转一圈,他第一次来鸿达影视城。
不过将好穿上衣服,房间门铃响了。同时响起的还有手机铃。
是李谷打来的。
魏北接通电话,向房门走去。
“前辈,您有什么事儿?”
李谷的声音在那头炸裂:“我操!魏北!你他妈知不知道谁来咱们剧组了?!”
魏北想说我怎么知道,我才睡醒。
然后他开门,看清站在门口的人。
李谷说:“是沈南逸啊!那个自带话题的当红作家!”
沈南逸拖着行李箱,撑着门框。魏北僵在原地,心脏忽地疯狂乱跳。
两人身高差了不少,看着好似他将魏北揽在怀里。
沈南逸伸手捏了捏魏北后颈,吻他脸颊,“宝贝儿。我累。”
“让我进去休息会儿。”
魏北一言不发地侧了身,沈南逸进门。
男人放好行李,随性倒在还带有魏北体温的被窝里。
李谷大喊:“你听到没啊!是沈南逸,还送了全剧组奢华外卖!”
“我他妈第一次见这么大手笔!”
魏北咽口唾沫,故作淡定道:“哦。”
“就这个事吗。”
“我知道了。”